老书记摆冷脸子,金焕荣也不恼,自己过去挨着他坐下。南翔和老伴对催了他们多次腾房的马瑞印象更差,谁都没招呼他坐,马瑞也不生气,只是恭敬地站着。金焕荣面向老书记满脸笑:“老领导,我这次来是代表局党委来看望您。平时工作太忙,对您关心不够,殷局特意交代您有什么需求可以提出来。”不待他说完,南翔截住他话,生硬地说:“我也当过领导的,当年也给不少人做过工作的,这些虚浮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我也不是不腾,是有客观原因的。我和老伴合不来,已经离婚了,那套房分给了她——你让我怎么腾?”说着站起来到柜里里拿出两个证件递过来。
金焕荣接过看,是离婚证,他看看满头凌乱白发的南书记,再看看他连上眼皮上都是褶的罗锅老伴。老太太见金焕荣看她,苍白多皱的脸上浮起两坨羞涩的红,窘迫地把脸转过去。金焕荣强忍住笑,将两个小本本放在茶几上,严肃起面孔说:“老领导,你们不是还生活在一起么?这么大岁数还离婚……”南翔皱的脸拉下来:“小金,你提为副处长还是我在局党委会上提议的,别当个副局长就不尊重前辈。你是说我假离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假离婚?谁规定老人就不可以离婚?现在社会强调解放个性,我们越老个性越强,越无法在一起生活,就是离婚了,怎么样?她今天是过来拿东西,平时就住在那套房子里。”他拿起离婚证在金焕荣面前晃,“这是假的吗?要没离婚会有这个?”
金焕荣当然不能说现在只要肯花钱什么证都办得出,他依旧耐着性子解释:“您的离婚办的时间不长吧?上面有文件规定,在清房期间办理的离婚一律不算数。”南翔怔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有这一档。呆愣了一会儿,换上冰冷的拒绝表情:“反正我就是不搬。哼,多吃多占的人多了去,凭什么就要我腾。我一个退休的,看能把我怎么样。”金焕荣定定地望着他,知道说再多劝慰的话也没意义,只好把底牌亮出来,加重语气:“老领导,这次清房从上面到下面都要动真格的,上面接连下了几个文件,一天一个电话问进度,有时候一天几个,您不搬肯定不行。您是领导,局里顾及您脸面,我这次来还是希望别闹得不愉快,希望您能主动腾。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怎么样?你们还能把我们两口子从这个家里抬着扔出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蛮横到什么程度!”南翔动了怒,呼吸粗重,两道眉毛竖起来,几根长长的寿眉跟着抖动。“不是我们蛮横,是上面有政策,要落实的。您硬是不搬的话只能采取强硬措施。”金焕荣盯住他眼睛缓缓说完,站起来,往门口走。马瑞也跟着走。“别逼人太甚,敢来硬的,看我拿菜刀跟你们拼命!强闯民宅我报警!”南翔追在后面的声音又高又急,有点变了调。
金焕荣和张欢都在卫生间里,本来就不大的卫生间显得更加局促,他在盥洗池上刷牙,张欢将他脱下来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再倒进洗衣粉,不看他,将洗衣机盖子关上:“有人看见你和你们单位的李美有天晚上同时进了康美莱大酒店。”金焕荣心里一惊,扭脸看背对着他张欢硕大的屁股,再转头看镜子里自己一嘴的白沫子,镇定下来,接着刷牙说:“哪有的事。”张欢将开关按钮按下去接着说:“还有人看见你和李美两个人在日清饭店里,只有你们两个穿了和服在榻榻米上吃鳗鱼饭,喝味噌汤。还有一次也是只有你们两个,从海底捞里说说笑笑出来,你还给她把掉了的围脖搭上去。”金焕荣心扑通扑通跳着,把漱口杯里的水漱了口,把嘴上的沫子拿纸巾擦掉,从镜子里看着张欢的后背说:“这都什么鬼里鬼气的东西?我成天应酬那么多,大多是和单位的人一起。至于李美,她人大气,酒量也好,场上能活跃气氛,可能有几次也有她……是谁对我有意见?怎么单单把她挑出来到你这来嚼舌根子。”洗衣机轰隆隆地转动起来,张欢从卫生间里出来,金焕荣也跟出来,她停住,歪着脑袋认真打量着金焕荣道:“我知道她是你的初恋——再怎么漂亮也四十多的人了——人不该忘本。你有今天该想想是怎么起步的,是谁把你一程程扶起来……我又为你付出了多少,你不让我工作我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生生混成了家庭主妇……”张欢穿着旧得变了型又松垮的棉睡衣,披散着油腻的头发,臃肿的身子散发着委屈和愤怒。金焕荣恼怒地瞪着她,心里的愤怒一股一股往上涌,不待她再说下去,手机响了,金焕荣拿起正在响的手机嘭地摔到茶几上:“够了!我为你们家付出的够多了。当初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人是你!”张欢呜呜地哭出了声,捂住脸,身子蹲下去:“当初我就是幼稚,我爸一再提醒我门不当户不对,你太奸太滑,不是个可靠的人,我就是不听,鬼迷了心窍。现在你得势了瞧不起我,不把我爸放在眼里,在外面乱七八糟的,都是我自己种下的果,我一生都得喝这杯苦酒……”金焕荣烦躁地跑到另一个空着的房间,将门使劲摔上,一头扎到床上,拉着被子躺下。客厅里张欢的哭声还在继续,她哭得很伤心,呜呜咽咽的,金焕荣更加烦躁,把被子拉起来,把头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