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焕荣一个人胡乱睡了一晚上,早晨刚六点起床,赶往单位。听到饭堂有歌声传出,碰到马瑞,见他谛耳凝听,告诉他马上春节了,局里要搞晚会,最后一个节目是组织大合唱《难忘今宵》,全局四十五岁以下嗓子还可以的男女都得上。金焕荣哦了一声,隔着玻璃往里面瞄,好像李美也参加,他听她说过在排练。
饭堂里,参加大合唱的共有五十人,女的站在前三排,男的站在后面两排。李美站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负责指挥排练的宣教处的王爱珍左看右看,指着李美:“上次我就要求过了,为了整齐统一显得干练,女同志都要留短发,长头发的盘上去,把脸露出来。你怎么还披散着?”李美甩了一下自己刚拉过直板垂到肩的顺溜直发:“我的脸额头宽下颚尖,盘头更显额头宽。我从来不盘头。”王爱珍还想说什么,嘴张了一下却没说出来,平静着指挥大家继续排练。李美感觉到前后左右都有无声的目光投过来,但她就跟没感觉到似的,依然在音乐响起来后嘴唇轻轻蠕动,小声跟着哼哼,对王爱珍竭力向上抬着两只手唱起来唱起来的大声吆喝仿佛没听见。
练到七点半,王爱珍看看手表,该开饭了,说今天就排练到这里,大家吃饭,晚上下班后留下继续排练。排练的人群散开来,饭堂师傅们往外端菜端饭,等在外面的人也进来吃饭。
金焕荣进到饭堂里,正好碰到打饭的李美,他故意装着一本正经地调侃说:“我在外面都听到你唱了,嗓子真不错啊,唱得跟夜莺一样。”李美也很配合地仰头哈哈笑:“金局真是神耳,大合唱里居然能听到我的声音。”金焕荣也打着哈哈:“说明不是滥竽充数么。”李美会心地一笑,抬眼望望已经打了饭坐下吃的王爱珍,暗想有金焕荣罩着,自己在单位待着还是很舒服的,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
李美晚上要排练,今晚也没安排什么应酬,金焕荣晚上下班回到家,张欢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见他进来,没过来给他拿拖鞋,连看都没看他,脸上浮肿着像刚哭过的样子。他心里一阵不快,暗想是不是又有什么传闻刮到她耳里,或者是早晨的不愉快还没过去?他站在地上沉思了一下,不想过一个不愉快的夜晚,便压抑着不快走过去温声问:“有什么事情吗?”“爸爸的诊断出来了,是肝癌。”金焕荣正准备拿水壶倒水的手停住,直起身子歪着脑袋看她讶异地咦了一声。张欢拿纸巾擦着鼻子,再也压抑不住,抽咽起来:“今天到医院拿的检查结果,确诊了。”张欢呜呜地哭起来。“医院说怎么治疗?”金焕荣寡着脸坐到沙发上,从纸巾盒里抽了面巾纸递给她。“说换肝。肝移植是最好的办法。”“要多少钱?”“先期一百五十万。以后的抗排斥反应治疗每年大概十万。”唔。金焕荣把身子靠到沙发背上心里默默盘算着,家里得有一千万,这些钱还是拿得出的。但他还是问:“妈妈那里能拿多少?”“他们能有多少?爸爸退得早,退休金就没长上去,到现在才六千多。他在位的时候你也知道,清正廉洁,顶多要点烟酒糖茶,贵重的礼品都不收,更不接受人家送钱,就靠工资能存下多少。妈妈就更别说,从企业退的,两千多退休金,还要吃吃喝喝,爸爸这些年病歪歪的,有的药费根本报不了,都是自费的,也花了不少钱。”张欢鼻头通红嘟囔着。听她将岳父说成不接受贵重礼品和钱的清正廉洁的人,金焕荣在心里暗暗发笑。
金焕荣两只手长摊在沙发靠背上歪起头沉思,老丈人做了那么久的一把,家里不可能没有老底子,可老婆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摆明着就是让自己出,不想动娘家的。这也是这几年夫妻两个感情不好,有了隔阂,张欢开始有了私心。搁以前,刚结婚那时候,张欢可是一心扑在小家庭上,岳父那里有了好东西都是往自己小家倒腾的。“嗯,你联系医院和大夫吧,这个钱咱们出。”金焕荣对妻子说。张欢抹去眼泪,松了一口气。家里存款虽然上千万,但都是金焕荣弄来的,自己大学毕业工作没几年,父亲就退了,身体不好,母亲身体也不好。自己以前的工作应酬多,金焕荣老不高兴了,说一个女人老是在外面吃吃喝喝的混酒场,像个什么样子,自己就待了下来,照顾父母。再接着是孩子一天天大起来,要接送,要上补习班,都是自己在忙乎。现在花这么大一笔钱,当然得金焕荣首肯才行。看他没怎么犹豫就同意支出,她对他的怨恨怒气减轻了,心情也好了,擦干眼泪,去厨房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