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声地想了半天,半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装在绿花塑料袋子里的GUCCI包给田计生:“审计的孙姐中午在七楼休息,你把这个送给她。”田计生没表情地接过,脚步沉重地走了。金焕荣躺在里屋的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频频看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又侧起耳朵听敲门声,田计生走路的声音很轻,敲门声他也熟悉,是不紧不慢、连续的两声,但都没有响起。一直七想八想到两点钟,办公室小宋来敲门,通知他参加局办公会,他才悻悻地起身去开会。下到二楼的时候看见了田计生,只是面无表情点下头,就匆匆往二楼里面去。局里在那里给审计的开了房间,方便他们查账,叫人问情况。
会开了一下午,直到五点半下班时殷局长才宣布散会。期间金焕荣一直心不在焉,不知道田计生那里怎么样了。他并没急着下班走,而是在办公室待着,一直等到六点,才听见田计生的敲门声。他进来,沉着脸,坐在他对面,待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情况不太好,说好多经费都不符合使用规定,让我说清楚。”“包没给她?”金焕荣有些着急地问。“中午就按照你的吩咐去送给她了,死活不要。说他们有审计纪律,不准接受被审计人的请吃和礼物。”田计生心情晦暗地说。“唉,就怕这样,碰上个油盐不进的。” 金焕荣低低叹口气。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屋子里静得好像没人,没一点儿动静。过了阵子金焕荣强打起精神说:“时间不早了,回家吃饭吧。我再想想办法,找找人。”
张荣生新换的肝只用了一年就不行了,说是排斥反应,不适应。他去世的时候82岁,张欢哭得死去活来,金焕荣想起岳父的一生,虽然他后来认为自己不再将他当恩人看,背叛了他女儿,对不起他,对自己很冷淡,但自己前期还是靠着他起来的,没有他的提携帮助,自己就没有从工人到干部这个质的跨越,也没有后来的从秘书到副处长。就是再后来的从副处长到处长,也是自己暗中利用了他的影响和关系。张荣生在位时提拔了不少人,好多人都念他的旧,金焕荣面上的事情都做得很好,那些人也不知道他对自己不满意,看在他面上对金焕荣还是很关照的。现在他不在了,于情于理金焕荣都得出面给他办个体面的葬礼。
金焕荣将岳父安放在殡仪馆最大的一号厅里。投射到墙上的张荣生电子照片是六十岁时的退休照,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老,看着皮肤光洁,眼神明亮,头发都还黑黝黝地朝后背着,穿了灰色中山装的他一看就是个老干部,笑得神采奕奕。冰棺最外层摆满了挂着挽联的花圈,然后摆放了三圈鲜花,最外面一圈是花篮,中间是黄色菊花,靠冰棺一层是白色菊花。不仅花是新鲜的,连下面的绿色杆叶也都枝叶茂盛,健硕挺拔,让灵堂给人的感觉不那么压抑沉重。
追悼会定在八点五十开始,现在刚七点多,大厅里只有金焕荣和田计生、马瑞、肖立几个人,金焕荣俯在透明冰棺上仔细相看,躺在里面的张荣生失去血色的面孔黄白,透明,被疾病耗尽的身体缩小了好多,看着像个孩子。闭着眼睛、失去权力、失去生命的他看上去慈祥,和蔼,温存,再没有了往日的戾气和霸道。金焕荣大大地松了口气。自己和他的关系二十多年来一直是阴影,自己前期离不开他,后期厌烦他,却总也摆脱不掉他。现在他终于不动了,以后的日子自己终于不用再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想到这儿他如释重负。
八点半,张欢扶着岳母来了,儿子也很懂事地搀扶着悲痛欲绝的姥姥,还有岳父的弟弟、妹妹、侄子、外甥女也来了。岳母这边有两个妹妹,二姨自己来了,三姨身体不好,糖尿病并发症,眼睛看不清,派外甥来了。岳父生前好友也陆续来了。张欢离职得早,后来基本没什么社会关系,只来了几个高中同学。来的最多的是金焕荣的同事朋友,站在张荣生的脚下。他扫了一眼,市委市政府、下面的统战部宣传部组织部、建委、容委、交委、还有一些国企、私企,甚至他老家的一些私企老板都来了,还有一些是找他办过事帮过忙的社会关系,粗粗数数,足足近五百人。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片,金焕荣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二十多年积累下这么多社会关系。白事不少人忌讳,这要是给儿子办婚宴会来多少人?
岳父最后的工作单位是科委,科委的老干部处处长主持的葬礼告别仪式,他的悼词里,岳父是个将自己一生奉献给社会的老革命,无私,敬业,宽容,退休后不仅没利用自己的影响做一些不好的事,还教育子女要遵纪守法,是位值得尊敬的好领导,好父亲,好丈夫。金焕荣脸上是悲恸的表情,心里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