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是说,小公子已被狼精附体,将被狼精吸走精气,不得不防。仆人吓得不敢多言,只有哀求巫是想法子救命。巫是说,不过,看他三个时辰后可以安然无恙。老财主脸色大衰,恳求道,只要先生保孩子性命,有何要求只管说来。刚才巫是问询时早已离开座位,像是在屋内各个方位走一趟,边说边答,看似漫不经心,又让人觉得成竹在胸。他说,进门时见门后一只黄狗,虽然静卧不动,但凶相毕露,以前曾伤人无数,它的命数不久将尽,就由它来救小公子,以命还德,也算是救主吧。老财主问如何救法,巫是让仆人备好一匹马和一杆猎枪,然后让人取来小公子的一件衣裳,套在黄狗身上,说此狗可以引出狼精,趁势将它结果了性命,解除牵连,绝了后患。
黄昏,巫是骑马出村眨眼就没了影子。他不让仆人跟随,谁又敢跟呢,众人按照巫是所言,站在村口等候,悄悄备好了火把,等着枪响后进山抓狼精。老财主在家里对着先祖的牌位祷告,南洋来的孩子一家人更是坐立不安,三个时辰并不长,却感觉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那天有三个人没有去村口等消息,这是老袁在笔记本上留下的一段闲笔,老袁从哪里听来的,现在无从考证,只能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说给老袁听的。后来阿莲听说有这段记录,就去问老袁,一问三不知。阿莲要翻笔记本,老袁不给,说是编村志的资料,哪能随便翻乱了头绪。再往后,这件轶事被程赟写下来,这倒有可能是真的。老袁去世时,村志还没写好,阿莲就把续写的重任交给了程赟。此后,这件事又被传开,阿莲来质问,程赟说也听到过别人的传言,就随手写下六句话。眼镜问二蛋,为啥喜欢她,二蛋说好白,夜里你还来,鸡蛋碰石头,吓死一匹狼。
阿莲问,就这,程赟答,就这。阿莲一把撕下揉成团,塞裤兜里走了。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可是很多年后依然有人提及,甚至当着阿莲和眼镜程的面,还说得蛮具体蛮有细节的,众人大笑,阿莲跟着也笑起来,问讲故事的人,你信吗。人家反而不好意思,承认是从上辈人那里听来的。眼镜程也笑,藏在眼镜后面的笑容比漩涡还小。那时候早就过了千八百度,他说,见到人与物都像是摸着影子,尤其是人,在漂移着,很难抓住。人们好奇依然不减,就问他那天的事是否亲眼所见。他说,老袁写村史,谁校对知道吗,嘿嘿。这么一笑,旁人就明白了。他接着说下去,程赟自己写的那本子也有意思,真的不一定全真,假的不一定都假,反正都忘得差不多了。
眼镜程每天黄昏就坐在小学校门口乘凉,有时候别人砸橄榄落在他身边,顺手捡起擦干净了嚼起来。有时程赟来,有人偏要问起旧事,程赟说,真的都在村志里,假的都在轶史里,但绝对没有你们闲扯的这回事。如此问过一两次,此事又告一段落。根据收罗到的众人所传的故事大概有六七种,对照村志里记录各种事件的时间来筛选归纳整合,事情的完整性与可信度就相对靠谱些,完全可以列入村志的轶事部分,交给程赟。
巫是来柑蔗以后发生的,这个很容易确定,因为有物证,这是最关键的,一会儿再出场。至于人证,根据眼镜程的文化程度二蛋的憨厚程度和阿莲的自身状况,应该是这样进入。二蛋挑粪经过小学校,放下扁担在橄榄树下纳凉。眼镜程问二蛋,不干活是不是昨晚帮谁家嫂子忙活累了吧。二蛋不理会,拿起小石子往头顶上抛,头都不抬,橄榄哗啦哗啦落下一地。有的砸到眼镜程的头顶,嘣一声,实实的疼。后来也这样,眼镜程依旧坐在这个位置,有几十年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二蛋时不时扭头瞅一下,大树后面一扇窗一直关着。快歇息到晌午,还不开门,起身,又坐下,反复好几次,才回去挑起粪桶过来,用粪桶磕门。
门开了,女人站在对面,没言语。二蛋就傻笑,也没言语。女人问有事吗。他抓着扁担的手伸出一个指头,指向女人的胸说,你好白,嘿嘿,昨晚上好奇怪,把咱们吓死人了。女人左手推了他一掌,说你大白天说梦话啊。这一掌没推上气力,二蛋继续说,咱们在菜地里,好好玩的,今晚你还来不。女人右手甩了他一巴掌,神经病。
二蛋愣了一下,门关上。对面的眼镜程叫二蛋,你来。他挑着空粪桶过去放在石阶下,说奇怪了,奇怪了。眼镜程掰着八字腿,扇着风问,有什么奇怪的。他说,昨晚上她叫,所以就去了,到后山那块菜地,她脱了衣服,好白,像一条这么大的鱼。二蛋双手比画了几下,似乎还没表达清楚。眼镜程搭上话,比江鱼大多了,可能是海鱼,半身白白的,半身亮亮的,对吧。他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眼镜程说,你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人的,就看你老实不老实了。他说,是一句也没骗你的真话,她让睡在她身上,刚躺下,她就一直叫来来来,她说,蛋要放进鸡窝里孵蛋,不然就会变臭蛋,腌臭烘烘的皮蛋。眼镜程笑了,后来你把蛋给她了是吧。他挺认真地说,是呢,就放进去了。眼镜程问,蛋有没有破了,流水吧。他说没呢。眼镜程装作神秘的样子说,蛋要破了才能孵小鸡的。他嘿嘿了几下,说在孵小鸡的时候,以为有人在摸屁股,凉凉的,回头一看,是两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