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了头。
为何我会来到这个房间?
因为只有这里还没崩坏吗?
因为只有这里还保持着过去的风貌吗?
照片中的我们一点也没有变。
过去的时光永远留存于相纸之中。
我总算理解父亲为何想摆着这张照片了,因为这张照片是我们这个家庭崩坏前的象征。
父亲那时或许敏锐地感受到家庭的轮廓即将逐渐崩溃、瓦解,所以才在完全崩坏前将这张照片摆饰在此吧。
胸口好闷。
空虚,好空虚啊。
抱着即将崩坏的预感过活,这是多么空虚的事啊。我现在总算理解——我所感觉到的与父亲同样感觉到的事情,那实在太空虚了,所以才会死命地抓住某些事物来稳固自己。我想父亲也是感觉如此,才会将照片装饰在这里吧。
——不对不对。
什么?哪里不对了?
声音从相框的方向传来。
相框的背后,隐约见到熟悉的和服花纹。
那里……有谁在那里?
——那才不是什么即将崩坏之前。
——这是那一天的照片嘛。
——看,你笑得多么开心。
——仿佛收到情书一般。
——才不是崩坏。
——而是你破坏的。
——是你破坏的呀。
——那女人在这里。
“别再说了!”
我大声叫喊,恢复清醒。 5
突然之间,灯光亮了。
我惊慌失措,全身僵直。
“什么,原来是大小姐。这么晚了不开电灯一个人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门打开了,内藤站在门口。
“真不像大小姐应有的行为。”
内藤用右手敲了敲摆饰照片的暖炉。
不行,那女人会——
“什、什么事,内藤?”
“问我什么事?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才对吧?嘿嘿,穿这么薄的睡衣,很养眼喔。”
的确,我现在穿的衣服并不适合出现在他人面前。内藤露出下流的眼神仔细打量着我的身体,声音异常沙哑地说着,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但是我仍旧注视着暖炉上的相框,视线直盯在相框上,身体仿佛冻僵,无法动弹。就在相框后面,刚才……
“大小姐,怎么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你才是,为什么这么晚了——”
“我跟品行高尚的您不同,是夜行动物,总是在深夜出来捕食猎物。”
内藤下流地歪着下唇笑了。他把脸凑近我身边,浑身散发出一股混杂着烟臭与酒臭、非常下流的气味。
我很讨厌这个男人。
内藤在我的家庭崩坏之始——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年——也不知怎么攀上关系的,以实习医师的名义住进我们家。
他自称是我们家族的远亲,真是莫名其妙。但是这男人是母亲带回来的,说不定不是骗人的。战争即将结束时他被征召入伍,翌年复员归来。母亲原本似乎打算让他入赘,与妹妹结婚。只不过从来没人对我提过这些事,因此当中经纬我并不清楚。
但是——
不管经过几年,我依然无法喜欢这个低俗的男人。
内藤今年在医师的国家资格考中落榜,妹妹则趁着这个机会结婚了,但详细经过我也完全不了解。
在这之后,这男人的性格就很不稳定。
内藤说:
“我来到这里也快八年了,好像从来没机会跟大小姐独处呢。”
讨厌,我讨厌他的声音。
“我——不太舒服,头很痛。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回房间了,不劳你费心。”
“这可不好,我来帮您看看吧。我好歹也算个实习医生——”
内藤伸手触碰我的额头。
“别碰我!”
我使出浑身力气甩开他的手。
我的手背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到他的手心。
内藤小声地叫痛,倒退一步。
“你干什么!”
“别碰我!不要再碰我了!”
我有股冲动想立刻消毒额头跟手背,我讨厌他的气味。
“大小姐呀大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吗?别开玩笑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我就这么污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