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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筅将军

时间:2023-10-06    来源:馨文居    作者:陈炜谟  阅读:

  “四十文?前天赶集,李金山铺子上只有五箱了!”老农夫如背熟书般说。

  谈话暂时中止。只嘶噪的夜蝉,填补这静寂的空隙。

  “头戴熨斗,身披黄狗,手拿鸟枪,往深山走!”身体摇晃的人歌唱般说,“现在赶集,也是打猎一样,前天镇上调来一连团练,个个背枪,人人实弹,在街上走来走去。”

  但没人应和。

  “你家的阿二听说拉去了?”

  层叠的记忆之波,又涌起于宽肩膀的脑海里,拍着老农夫,问。

  “拉去了,昨天才回来,遭了一刀。他说走到石碑,诈称挑不起,那勤务兵便用刀在他腿上刺一下!这才把他放了,讨口转来。”老农夫说了,伸一伸懒腰;宽肩膀瞅他一眼,点上一支叶子烟,吸着。

  我也吸起一支,又递一支给白棣。

  “老实,我家屋后鱼塘里鲤鱼很多,想捞一捞,你明天空不空?”身体摇晃的人向着白棣这样问。

  “不空。沟头赵惕甫死了。我要去帮忙照应。”白棣眼圈上泛起一层红潮。

  “死了?什么病?好久我像看见他在赶集。”

  “大前天死的,他那病也难说,这样的世道!本来死也罢了,死是人类的安乐窝,但他偏死在这时候!你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谁敢举办什么事?不久,李保董的少爷结婚,也只用一乘小轿呢。而且,死也罢了,人类总要求一光荣的死,他呢?哼,光荣,”白棣吞吞吐吐的,终于把他的话吞咽下去。

  身体摇晃的人不再问,大家也就未注意了。谈话的题目因而又转到李保董的儿媳,大家争着问她的面貌,娘家,妆奁多少,新郎漂不漂亮,从堂衣到裙子,从裙子到花鞋。我不曾做过结婚的梦,有一回,人家结婚我欢喜,亦曾醉得半死,但自从和岑寂订交以来,久也乎未读《结婚的爱》了。这些话于我有什么?除却李家的人口论上有些更换,家事史上着些墨迹。

  但是——

  “死也罢了,人类总要求一光荣的死,”这不是一年来悬而未决的问题?

  “怎样?”我不能不申问了。

  “什么?你问?”

  “赵惕甫,他究竟是什么人?”

  白棣不语。

  半晌。

  “他吗?他是世代冠缨,满室钩牒;金鸡寺的荷花有多少朵,他家就有多少官。他吗?他是痛苦的象征,灾难的记号;世界上有多少杀人流血的战争,他家就有多少捐男弃女的损失。他吗?他是死亡的纪念碑,眼泪的储藏室;他家门前的阶段有多少级,他心灵上就有多少火烙的瘢痕。他,他,他已在极乐园拈花微笑去了。”

  我惊愕了,那来这矛盾的话?

  “怎样?他究竟是什么人?”

  又半晌。

  “他吗……”

  “他是二等文虎章,陆军中将衔,狼筅将军。”

  “他的次子:十八岁,平头宽额,身矮眉粗,沏蓝的牙齿,朱砂的嘴唇,是——陆军少将。”

  “他的季子:十二岁,柿子形的面庞,身矮,眉粗,一蓬浓厚漆黑的头发,是——参议。”

  “他的次女:十六岁,菱花白的面庞,荞麦乌的头发,咖啡色的衣服,莲青裙子,是——谘议。”

  “八岁的橄榄形面庞的幼女,是——秘书。”

  我愈加不懂了;八岁的秘书?是的,八岁的秘书,在我们“首善之区”,倒像汽车轧肢体,灰发狎绯颜般的寻常;但是?唉!怎的进步到这样快?真是一日千里的!在我们这“天府之国”里也居然有八岁的秘书,——而且是女的!

  “听说他家里已设起审判厅呢?”身体摇晃的人问。

  “是,”白棣续下说,“半年以来,他性情越发变得古怪了,一有不对,便升堂问案,玉香,那姣小玲珑的婢女,才作孽呢,全身指甲伤,有时连小秘书也要受夏楚之刑呢!”

  我如在梦中,茫然,悒然,而又怅然,这教我从何说起?两年的远别,我竟和故乡隔绝到这个地步?我几乎不相信我的两耳了,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好朋友,恕我麻烦你,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白棣还是半吞半吐的,终于被我逼迫不过,说了:

  “怎么一回事?朋友,这不是书上说的,这是人间的事。赵惕甫是,他家原是世家,他自身亦是个举人,且在法政学校毕业。在早上,人谁知他是否应该在晚上跌死?人谁知半小时,半分钟以后的事?但是上帝的赐福,他毕竟到天堂去了。他的长子也在那里等他,叔父三月前就去了,还有长女,无有消息,大约是的。我和他是亲戚,不知我能否有这样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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