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褪灰了色的半袖……”
是的,整个夏天大宝他爹都穿着那件褪得发白的蓝色半袖。那是大宝结婚时退下来给他爹的,到现在该穿了好多年了。自从儿子死了以后,他经常到河边转悠。有人说,他傻了,可心明着呢,他是想儿子想的。还有人说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码头上哭呢。
看来,大宝他爹是真的死了,是找他儿子去了。
大宝还活着的时候,田青就给公爹缝好了装老的寿衣被褥,却让大宝穿走了。现在,公爹死了,黄河成了他老人家的墓地,连寿衣被褥也不用缝了。
只有滔滔黄河水在呜咽着,呜咽着,像是唱着一曲古老而悲伤的歌。
真是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阴雨。田青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接二连三地失去了两位亲人,她歇斯底里地诅咒着:“老天,你太不公道了,你是在惩罚我吗!”
田青的精神支柱倒了,她的天彻底塌了!一个天生丽质充满朝气的姑娘,一个聪明能干吃苦耐劳的媳妇,一个不知道苦和累的女人,就这样被生活抛弃了,永远地抛弃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人们再去看望她时,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先白里透红的脸变成了灰暗的荒地,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嘴唇干裂着,原先捋在脑后的一丛黑发杂草般堆在额上,脸上没有了热情的笑容,连应付别人的问话也没有了。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她的小叔子,弟弟,黄河了。她知道,如果自己倒下了,黄河就真正成了孤儿了;如果自己倒下了,黄河也就没有家了;如果自己倒下了,黄河的一生也就没有了希望。所以,她告诫自己:田青,你千万不能倒下,你要挺住,就是不为自己,为了黄河你也要挺住!
她强忍着悲痛,又重新站了起来,尤其在黄河的面前,她是那么平静,好像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已从她脑子里清洗得一干二净。像以往那样,她把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日三餐都在黄河放学回来时做好,叔嫂二人一起吃饭,有时也聊聊外面发生的事,问问黄河的学习情况。
田青又出现在了田间地头。下地时碰到人一如往常那样甜甜地问候一声张大妈刘大婶,一点儿看不出是棵刚受过暴风雨袭击过的树苖。
看到这样,人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无不称赞田青是个坚强的女人,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有的男人佩服地说:“我们这些大男人自愧不如啊!”可是,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田青独自在哭泣……
田间男人能干的活,她依旧能干。只是身体没有过去强壮了,走起路来步履明显慢了,干起活来缺少了以往的泼悍有力,挖土的时候脚下无力,背东西的时候背更弯曲,扶犁耙耕田的时候总是撵不上趟。别人劝她休息的时候,她总是莞尔一笑:“没事。”邻居看着同情,主动来帮忙的时候,她总是说:“我行。”一向不爱求人的她,只有往车子上装重物时才请人帮忙。
秋收结束,颗粒归仓。眼看天一天比一天凉了。田野里除了放开的牲畜外,很少有人下田。因为家里人口少了,田也就种得少了,冬天用来烧土炕的燃料就不够用了,须到田间收别人家废弃的秸秆。田青装满了一车秸秆,吃力地拉着,有时遇到个坎,她须用手一个车轮一个车轮地搬动。刚爬上一个坡,又遇到一个坎,她把车上的拉绳紧紧地勒在肩上,身子几乎是匍匐着。突然,眼前一阵黑,没等车子停稳,就趴在了地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睡在医院里。经诊断,田青患的是营养不良性贫血症,除住院治疗外,要加强营养,长期卧床休息。8
这一年,黄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高中,以半分之差屈居学校第二名。田青捧着录取通知书,比自己考上还高兴:“黄河,你给黄家争光了,给嫂子争光了。嫂子早就说过,咱们的黄河很聪明,一定会考上的。黄河,好好学,三年后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到北京上名牌大学。”
“不就考了个高中嘛。”黄河不以为然地说。
“那不一样,考上县城重点高中可不容易,你看,咱们村子里二毛、新生你们几个,就你一个人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还有巧巧、拴狗几个还没考上呢。”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考上北京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