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老爹看着那一大片菜园子感慨地对儿子说,我开了这个大菜园子不单是为了吃菜,是想着有朝一日建一个像样的小医院,能打吊瓶,能住院,多好啊。也不枉我这个医者的一片心哪。
儿子说,老爹,别上火。要是上火能解决问题,那从现在开始想上火的人都有几亿。
老中医听了哈哈大笑,好,我儿有这么一个心态就好。
去京城念书,首先要经过省城,再换火车去北京。贾之廉下了长途汽车之后,到火车站的售票大厅一看,才知道兜里这点儿钱就是买硬座票去北京也不够。贾之廉坐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想到省城有一个远房的叔叔啊。他恍惚记得父亲还写信给叔叔让他代买一些草药呢。
年轻人就是记性好,他清楚地记得叔叔是在省杏林医药公司上班。人在他乡,投石问路,大智慧也。贾之廉在站前的公共电话亭给叔叔打了一个电话。老泰山在电话里听了贾之廉的自我介绍后,特别吃惊,喊了起来(肯定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能听到),啥?你考上了京城的医科大学啦?我不是做梦吧?我的天哪。你这个臭小子,这事儿你为啥不早告诉我?这可是咱们老贾家天大的喜事呀。好了好了好了,你就待在那儿不要动,哪儿也不要去,我现在就安排车去接你。
放下电话,这反倒让年轻的学子贾之廉有了一种做梦的恍惚感。叔叔的这种超乎寻常的热情,他真的没预料到。
老泰山把贾之廉接到家里,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个“臭小子”的入学通知书,眼睛里一直闪动着幸福的泪花。老泰山擦干了眼泪说,好小子,有出息。我看了你的报到时间,还有几天呢,先在这住两天,然后再去北京。
贾之廉不安地搓着双手说,叔,不麻烦了,我还是早点儿去吧。我爹还在家等我的消息呢。
说着,身体从凳子上慢慢地升了起来。
老泰山说,坐下,坐下,坐下。着啥急呀,无论如何也得住一天,明天再走。车票的事儿我给你安排,放心吧。
老岳母在一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慈祥地看着贾之廉。她想起了自己当年从县城到省城来念书的情景。她是从心底里羡慕这个孩子呀。
有道是“上马饺子下马面”。晚餐除了三鲜馅水饺之外,老岳母还专门炒了几个菜。这对来自农村的贾之廉来说,不要说吃了,见都没见过。苍天在上,那可是一个不眠之夜呀。
第二天一大早,老岳母给贾之廉穿上了一件呢子短大衣。老泰山说,这件大衣我就穿过一次。然后又摘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递给他,戴上吧。没有手表不方便。这让老泰山的三个女儿都愣了,老爸一天天的,有事没事就看手表,很是喜欢啊。这是大出血呀。老泰山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贾之廉说,这里是两千块钱,里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钱不够了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爸没有钱,在乡下给农民看病上哪挣钱去?一个倭瓜,一篮子豆角,一捆子大葱, 两块大豆腐,完事儿了。不赔钱就是阿弥陀佛了。
三个姐姐把贾之廉一直送到火车站。贾之廉对我内人说,大姐,乡下的孩子孤陋寡闻,真是不知道火车票是多少钱,真不好意思。来一次给叔叔婶儿和姐姐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内人的二妹说,说这些有啥用啊,到北京好好念书比啥都强。贾之廉说,姐,回去替我谢谢婶儿……
姐仨往回走的时候,三妹有点儿纳闷儿,说,他强调谢谢咱妈是啥意思呢?
二姐说,啥意思,咱妈偷着给他钱了呗。
回头说贾之廉上了火车之后,发现自己的票是卧铺。他打听了一下,卧铺票比硬座票差不多贵一倍。于是他找到了列车员说,我能不能把卧铺票改成硬座票,把余款找给我?乘务员说,哎哟我的妈呀,这可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不用退,我有一个朋友就想坐卧铺,你俩换一下票,他把差价找给你。这可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啊。
到了北京,贾之廉就把退回的车票差价给叔叔寄了回去,并说明原因。老泰山收到这点儿钱感慨万分,说,这小子要是不出息,天理难容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贾之廉在医科大学念书非常非常用功。就是说用一个“非常”不足以表达其用功的程度。上课那个认真劲儿就不必说了,不论是早晚自习,还是图书馆,贾之廉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当年念大学的学生还是有助学金的,只是比较少,不仅对城市学生显得少(城市的孩子消费起点比较高,兴趣又广泛,大学的那一点儿助学金不够)对农村学生也不够。虽然说农村孩子没有那么多的消费欲望,也不敢像城市孩子那样子消费,但饭量大呀,城市孩子一顿饭吃一个馒头,顶多两个馒头就够了,农村学子要想维护六分饱,咋也得四个馒头。那么少的助学金怎么能够呢?不够怎么办?少吃,或者干脆少吃一顿。可青年人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贪长就贪吃。于是,吃不饱就几乎成了贾之廉平日的常态。人跟庄稼地里的庄稼是一样的,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还想茁壮成长是不可能的。贾之廉并没有像其他同学的个子长得那么快,那么高。用北京话说,您瞧,贾之廉的小脸焦黄。嘲笑说:“给他脸上盖一张黄纸儿,哭得过了。”贾之廉不吱声,不反驳,也没表情,就是努力学习。那分明在说,你们越是嘲笑我就越努力学习,我打败你们的是像钢铁一样坚硬的学习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