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存海的左胳膊断了。据过河的村民回忆,下午的暴风雨异常诡谲,斛峡更是风起浪涌,余存海想着接完最后一批过河的人,就回家。就在余存海把小船拉到河中央的时候,一个浪头打了过来,雨水让绳索更加紧绷,狂风不断撞击着小船,固定在岸上的木桩被拔了起来,小船瞬间成了一片激流中的树叶,余存海死死抓住绳索,却拗不过巨大的冲击力,也被甩了出去。在村民找到余存海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漓,双手都是被绳索勒出的血痕。余存海的半生积蓄都交给了医院,却仍旧挽救不了他的左胳膊。凌守拙垫付了剩下的医药费,找了辆板车,把余存海拉回了家。
余存海躺在床上,每日盯着房顶,看着那只在房梁上筑巢的喜鹊。凌守拙陪了余存海几天,还是要回到学堂去。余浮只能上半天课,另外半天去摆渡。一个少年,瘦弱的身体根本就拉不动那笨重的绳索,而且这条斛峡是水月湾和夕柳镇之间的重要通道,早就有人惦记着。
“余存海废了,余浮还是个毛头小子,这位置该让出来。”连阔的理由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连家的亲戚顶替了余存海的位置,从此过河只收钱。
余浮下课回到家,看到余存海躺在地上,撑船的那根竹篙摆在身边,房梁上的那个喜鹊巢也被捅落下来,树枝、羽毛和鸟屎掉了一地。
“浮娃,我废了啊!”余浮听到余存海的嘶吼是从胸腔里破裂而出,夹杂着哭腔。
“大,有我呢,有浮娃呢。”余浮抱着余存海,哭作一团。
没有了生活来源,余存海整日愁容满面,经常一个人坐在斛峡边发呆。路过的村民刚开始还和他打招呼,看他爱搭不理的,也就不再理他,只是偷偷地告诉余浮,让他多看着余存海,以防他跳河。
担心余存海的可不只是余浮,凌守拙拿出已经不多的积蓄接济余存海一家,他现在带来的不再是酒,而是油米之类的生活日用品。
“总这样不是办法,上海那边还靠你寄钱回去呢。”余存海心有不安。
“没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余浮发现凌守拙的胡茬儿几乎白尽了,烟也不抽了。
余存海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他并不想一直靠凌守拙救济,而且余浮还未成年,他不能就此消沉下去。余存海只会撑船,水里的事情他知道,岸上的事情他却不甚明了。凌守拙知道了余存海的想法,就去找了连阔。
“你没事找他干吗?”余存海有些生气。
“他已经不是那个挑大粪的连阔了。”凌守拙的话里有些无奈。
余存海得到了一个砸玉米棒子的工作,这个工作多是女同志做的事情,而且根本就没有求连阔的必要。余存海想到凌守拙损失了几包烟给那个挑大粪的,就越想越有气,但是又想到能让余浮的碗里有些油水,他就使劲挥动右手,狠狠地在玉米棒子上出力。
凌守拙的工作丢了,这是余存海在一个星期后才得到的消息。那时候的他刚刚适应了田地里的工作,对土地蒸发的气息渐渐熟悉起来。对于凌守拙的事情,他是通过余浮知道的。
“学校让我们带着铁锹、粪兜去挖山洞。”余浮说。
“这和凌老师教书有什么关系?”
“凌老师说学生就应该念书,不让大家去。连海平上去给了凌老师一巴掌,带着同学们出去了。”余浮低着头说。
“乱了,乱了,这哪有一点儿学生的样子?”余存海气愤地说。
余存海让余浮去把凌守拙请来。凌守拙在天黑的时候才到,他的头发凌乱,眼角青紫,似乎被人打了一样。
“别和连海平一般见识了。”余存海招呼凌守拙坐下。
“也怪我,他扇了我一巴掌,我骂了他一句‘挑大粪的儿子’。”
“他本来就是,你说出来也无可厚非。”
“他老子连阔可不愿意了,告到了学校,我的工作丢了。昨晚还有人朝我卧室扔石头,不知道是不是连海平那个兔崽子干的。”凌守拙有些气愤。
“别想了,喝酒喝酒。”
“好啊,我都差不多忘了这酒的滋味了。”凌守拙惊喜道。
“那你日后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办法的。”凌守拙哈哈大笑。
余存海放下酒盅,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凌守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