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余浮还是走进了匪荡。在牵牛河多年,他从一位老渔民那里学得了鱼鹰捕鱼的技术,出师时,老渔民给余浮三只鱼鹰,两雄一雌。那时,他闲来无事,练练鱼鹰,既可以解闷,也可以帮忙捉鱼。余浮在船上训练了许久,鱼鹰已经能够听他的指挥,余浮打算带着鱼鹰出去实地演练一下。靠近小沙洲的鱼虾被余浮打捞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冬天水势落下去,天寒,鱼虾更是不易寻得。余浮就划着船往匪荡那里去,他想,那片芦苇荡水草多,渔民很少到那边捕鱼,鱼虾应该不少,他只要在外围,离匪荡远些,应该不会惊动那些渔民口中所说的渔匪。
慢慢靠近了匪荡,余浮感到一股凉风从芦苇荡里吹来,在干燥的冬天里,这股风却显得湿润,且微带着青绿色的味道。余浮猛吸了一口,把船停稳,用藤圈扎住鱼鹰喉下的皮囊下端,为的是不让鱼鹰把抓到的鱼吃掉。他放出鱼鹰。鱼鹰扑到水里,片刻,长喙就夹住一条鱼,翅膀扑棱几下,鱼被叼上来了。若是小鱼,就在鱼鹰嘴里挖出来,要是鱼鹰捕到大鱼,余浮得用捞鱼兜捞上来。休息时,余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条小鱼填进鱼鹰嘴中,藤圈解开,鱼鹰的皮囊便解开了,小鱼进入了鱼鹰胃里,鱼鹰满意地吃着自己的报酬,自觉地飞上横在船上的竹篙上。
时间尚早,余浮已经把鱼鹰训练得游刃有余了,他决定往芦苇荡近处看看。在这片水域生活了这么多年,那片有着不雅名字的匪荡却仿佛有着一股生命力的存在,似乎在招呼着他。他决定近一点儿,只近一点儿,看看那片芦苇荡。余浮驾着船继续往前走,鱼鹰把鱼吃完后,插着翅膀站在竹篙上,像一位站岗的哨兵。
余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眼前齐人高的芦苇稳稳地站在水里,他像是站在一个由芦苇组成的迷宫口,只听见船桨划水的声音,鱼鹰扑着翅膀的声音和从匪荡深处吹来的风的声音。太安静了,余浮想。他没有想过再进去看看,今天到此打住,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就在余浮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鞭炮声从匪荡里传过来的,吓坏了余浮,也把鱼鹰吓得从竹篙上跌落水里,然后扑着翅膀慌张地逃到芦苇荡里去了。
余浮想赶紧划着船走,可是不管怎么呼唤鱼鹰就是不出来。余浮还是冒险走进匪荡,他不能丢下鱼鹰。鱼鹰听见船的响动,飞得更远了,余浮也不自觉地跟在它的后面。余浮越划越走近匪荡的深处,四周浓密的芦苇不时挡住了去路,一转身另一条路又出现在眼前。余浮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鱼鹰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凭着感觉走,听见芦苇深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群水底怪物向他这边奔来。余浮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他调转船头,拼命地往外划。身后,芦苇被纷纷撞倒,他不敢回头,却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而且越来越逼近,像逃窜的兔子向他逼过来。余浮觉得自己是遇到渔匪了,他不知道被渔匪抓住会有怎样的后果。是被抢劫全身的财物,还是被绑起来带走,甚至是被杀害。在这茂密的芦苇荡里,就算自己怎么呼救,怕是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余浮很懊悔自己来到匪荡,更加气愤那只胆小的鱼鹰,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现在后悔已经于事无补,他只能拼命地逃跑。余浮感觉到两边的芦苇在摇摆,水面波动,背后渗出一股股寒意。余浮的手臂已经渐渐没有力气了,他两腿发颤,船速也渐渐慢了下来,却还没有看到匪荡的出口。余浮眼前都是重重叠叠而来的芦苇叶片和茎秆,他感到窒息,感到无力,最终他的船被追上了,三条小船包围了他。
“你还跑啊,进了匪荡不留下点儿什么你还想跑出去?”右边小舟上站着的一个戴着斜帽、身穿短袖的青年,冲着他喊。
余浮没有说话,横在前面小船上的三个人拉着他的船,企图跳上来。余浮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后面的一条船,身后的船上一直没有动静,但他却感到有双眼睛在一直盯着他,他猜想那个人应该是他们的老大。
余浮回过头去,动作如此缓慢,他终于和那双眼睛撞在了一起。他感到惊恐,像是梦里多少次从斛峡岸边跌落到河水里,他呛得窒息,拼命地划水,却没有人来救他。他醒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左眼上有着断眉的男子,他看清了,是他埋在记忆深处的连海平。即使被江上的风霜雨露覆盖,被岁月一遍遍地风化,如今又出现在余浮的面前,过去的一切都卷土重来。余浮的耳边响起了呐喊声,回荡着那一夜斛峡湍急的河水声,以及被河水冲走的余存海和凌守拙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