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刘振文,终于走出了王保长家的大门。他看见母亲梅子和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已经在门口等候着。那先生一挥手叫来一辆三轮车,亲手把振文扶上车子。振文望着啸天正在疑惑,梅子赶忙过来给他介绍说,这位是你大,他昨天刚刚回来,是他救你出来的。刘啸天一把拉住惊愕的振文,心痛地说,孩子,让你吃苦了,先回家再说吧。梅子疼爱地抚摸着振文受伤的脸,哽咽着说,走吧孩子,回家先把伤养好再说。振文回头瞪了瞪王保长那漆黑的铁大门,对着母亲点了点头,就上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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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中秋节这天,在郭朝等熟人朋友的撮合下,刘啸天和梅子终于破镜重圆。这天,在梅子简陋的农家小院里,一切农具杂物都被收拾得井然有序,屋里屋外也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就连屋外老柳树上的花喜鹊,也都叫得格外顺耳。尤其门前园子里的枸杞子,经过昨晚上一场秋雨冲洗后,不仅显得更加鲜活红润,还不时飘过来一股枸杞的清香味。在院子中间,放着两个老式方桌,下面四周各放着四条长凳。这时郭朝领着郭夫人及三个穿长衫的客人走进来,这郭夫人已是五十过头的人,枸杞园里干惯了活的人,平日里也不爱打扮。只是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不管咋的也不能失了大户人家的身份。于是,她今天倒是花了点儿心思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风采。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所以她穿了件深绿色绣花缎子大襟袄,下面穿着青色丝绸灯笼裤。一双玲珑的小脚上,则穿了一双青色绒面绣花鞋,走路就像踩高跷一样,跟在郭朝后面,咯噔咯噔向前挪。她那苍白、木讷的脸上涂了厚厚的香粉,表情上总要显出几分财大气粗的傲气来。郭朝今天也特地穿了一件银灰色丝绸长衫,外着一件白色滩羊二毛对襟褂。才进来就高声喊着,刘先生,准备好了没有啊,是不是昨天一夜激动地没睡,今天就起不来了。啸天听见后,就不好意思地急忙从屋里出来,笑着说,他大爹大妈呀,都来啦,快请到屋里坐吧,咋不把闺女也一块儿叫来呢。一面就招呼着倒茶搬凳子。郭朝等一帮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梅子喊着来啦来啦。大家抬头一看,只见那梅子身穿蓝底白色梅花缎子旗袍,外罩一件深红色紧身丝绸薄坎肩,腰系一条灰色短围裙,薄施脂粉、高挽发髻、身段苗条、凤眼含春,像风一样地飘了过来。这郭朝等人竟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她,仿佛七仙女突然从天而降似的。多亏刘啸天反应快,一边用手里的围裙擦着手,一边嚷着说,老郭啊,快让客人坐下喝茶呀,都傻站着做啥。郭朝他们这才回过神来,走过来一边指着客人给啸天做介绍,一边又开玩笑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梅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叫我们都认不出来了。这边郭夫人见了梅子的模样,脸上固有的傲气早不见了,忙拉了梅子的手对啸天玩笑说,刘先生啊,你可真有福气,刚一来就把我们宁杞堡的七仙女给抢走了,这多少年了我们咋就没有发现呢,你们说是不是呀。她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大家也都连忙附和着说,就是吗,我们这些年来,还真没见过宁杞堡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呢。梅子听后就越发红着脸,扯着旗袍不好意思地说,我说不穿不穿,啸天非要叫穿,你看这人老珠黄的都快成老妖精了,让大家笑话了吧。刘啸天接过话茬对郭朝说,你还真别说,梅子年轻时那十里八乡的人可都叫她赛西施呢。梅子睕了她一眼后就说,别听他瞎胡诌,大家快坐下吃饭,肚子都饿了吧。一边就进屋端菜去了。刘啸天赶忙拉着大家坐到凳子上,又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水,这才喊着院子西边劈柴的刘振文过来,给大家做了介绍。刘振文一一向他们鞠躬致谢后,又去干自己的活。于是人们又把话题转向了振文。都说这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先生要是迟来一步那就惨了。正说着,就见老大刘振武领着一个瘦小伙子走了进来。刘振武是刚刚从西安押运货物回来的,他今天也特意穿了一件新做的浅灰色长衫,使本来就高大的身材,显得更加威武挺拔。梅子见振武回来了,就赶紧起来把振武拉到啸天跟前,指着啸天对他说,振武啊,这个人你还能认得吗?振武望着啸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梅子有些激动地说,这是你大啊,你们父子十几年都没有见面了,你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咋可能记起来呢。一边说着眼睛就湿了。振武惊异地看着这个五十岁开外的陌生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啸天忙站起来对振武轻声说道,孩子,让你们受苦了。郭朝连忙推了一把振武说,振武啊,你们娘母三个,和你父亲失散十几年没有见面了,今天见面可不容易呀。坐在一边的振文,也走过来对振武说,哥呀,他真是咱大啊,要不是他这次回来及时,我这阵子恐怕早都到地狱里了。啸天上前拉了振武和振文的手,又看了看身边的梅子,心里百感交集,真是既高兴又惭愧,失散了十几年的媳妇和两个儿子忽然之间就站在面前,能不激动吗。梅子赶忙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们一家人团聚多不容易啊。郭朝也忙给每人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说,大家都端起来吧,我们为梅子一家人能够重新团圆干一杯。啸天忙笑着说,好好好,为了从此苦尽甜来不再分离,我先敬大家一杯。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郭朝也和大家一起端起酒杯互相碰了一下就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