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假期,我都要去外地写生,会根据自己的时间,预先规划一条线路,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月两月,每次写生回来整理的时候,都会有所收获。可现在脑子就像被掏空似的,别说去哪里,连去不去我都还没决定下来。一连几天,我都躲在屋里不愿出去。直到憋闷不住,担心自己会崩溃的时候,我背上画夹,走出家门,来到火车站时,也没想好自己要去哪里。
排队买票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决定选择最近开出的一次列车,无论它把我拉去何方,无论它最终停在哪个城市,我都把自己交给这趟列车。到我买票的时候,售票员说拉萨,我愣了大半天,直到售票员不耐烦地问我买不买时,我才反应过来。看着手中的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决定竟然一下把我送去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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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候车室等车,眼看到了检票时间,只听广播员道歉说,去拉萨的列车将晚点四十分钟。我一愣,心想怎么这么巧,可既然决定了,就等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只要火车不着急赶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没想到还没过半个小时,广播员又道歉说,列车将晚点一个半小时。候车室里人声嘈杂,冷气开着,还是闷热难耐,一听拖延这么久,很多旅客都唏嘘不止。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说:“上次我来欢城就等了两个小时,这火车也没个准信儿!”
对面男人接过来说:“我就没坐过正点的火车!”
我一听,心里不禁一阵急躁,就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好几列火车开进开出,它们仿佛在有意挑逗我,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去拉萨的决定,越想心里越急躁,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几次想去售票口改签,最终还是没这么做。我坚信诗人卡尔·怀特所说,选择就是不选择,因为你始终不可能在另一个时间点上。
这样想时,心便安静许多,坐在椅子上,看着来往的人群,顿时轻松许多。也许是职业病的原因,我能轻易找到他们动作时的中线,无论是站还是坐,无论是走动还是停留,我都能轻易让他们达到身体平衡。以前没留意过车站,在这里你能看到各种各样的表情。焦躁、镇定、喜悦、不安、忧愁……总之,你会从他们的表情中,任意放飞你的想象,探寻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过去现在和即将到来的未来。也可以任意打碎那些故事,再重新组合,就像拿起画笔的那一刻,从心之所想,到笔之所及,中间抹弃的是时间和距离。
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的外国老头儿从我面前走过,他斜挎一个黄色帆布包,步履轻盈,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阿雷奥拉小说里的那个扳道夫,我不记得退了休的老扳道夫背没背包,但他给外国游客讲的F村的故事,让我记忆犹新。一列火车开往根本就无法通行的地段。那儿全是砂子,车轮一直被埋到车轴。旅客在车上就这么一块儿过了好多日子,互相不得不交谈点儿生活琐事,于是就产生了亲密的友谊。有些友情很快就变成了田园诗般的家庭。结果就出现了F村……一个村庄就这么诞生了,荒诞是荒诞,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就像我的火车晚点,就像那个一闪而过的外国老头儿,这情境让我怀疑自己就是那个赶去T城的外国游客。
转眼再看那个老头儿,他早已消失在人群中。我心里一阵失落,难道是幻觉?还是我的想象?我无法确定。
天约定似的在某个时刻黑了下来,就像很多个夜晚来临一样,悄无声息。我分辨不清这是我和夜的合谋,还是夜在不知不觉中把我拖了进去。想起即将踏上的这个漫长旅程,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的心里一片茫然。如果真像那个游客一样,被拉到某个地方,比如F村,在那里生存下来,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可那终归是小说,这让我突然想起父亲,他会不会像那个外国游客一样,留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就像F村的诞生,游客相互结合,他又有了自己的新家?难道这就是他不回周庄的原因?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带着妹妹从周庄出走了。他的出走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个谜,母亲在临死之前,也没说过父亲为什么出走。但我听周庄人说的最多的版本是,父亲去了欢城,至于是不是他们所说去找陈衣梅老师了,我并不确定,因为直到现在,我都没打听到他们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