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电话里一遍遍絮叨着农村的好形势,好政策。好像农村的土地里到处埋着好多的金子。爹的话像挠痒痒的挠子撩拨着海子的心。
“海子,外面的工不好打,干脆回家种地吧。”爹的语气坚定中带些催促。
“爹,我不想种地,种地有啥好,起早贪黑的,一年到头没个安宁。”
海子说这话时带着商量的口气:“爹,我在这边也给你找了个活儿,在工地上看门,一个月六百。”
电话线像根抻直的绳子,一头是爹,一头是海子。渐渐的,海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爹的劲头很足:“我不去,混小子,你出去打工几年了,家里也没见你挣几分钱回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
这句话点了海子的穴,爹用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把儿子从几千里外的地方拽回了家。
海子向老板辞职,说要回家种地。老板很痛快地答应了,算清了钱。老板留了话,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欢迎。老板看中的是海子的诚实和肯干。
其实,海子在那里也挣不到多少钱,除去吃喝拉撒,所剩无几。但对于没有文凭的民工来说,能按时发钱,不拖不欠就不错了。
爹让海子回去就是想有个帮手,种地可是力气活,爹上年纪了,身体不怎么壮实了,眼看着地里的希望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海子扛着铺盖卷儿回家的时候正是秋天。农村的秋天就是地里淘金的日子,像城里开工资的月底,一年的血汗全押在这个时候开盘。
海子和爹起早贪黑,泥里土里忙活了个把月,院子里就像女人怀孕的肚子——鼓鼓的,有了希望。
雨,常在晚上淋湿庄户人的心。当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鼓荡着耳膜时,海子早就筋疲力尽地打着响鼾进入了梦乡。
院子里响起爹一个人扯塑料布的声音,搅和着全村的狗吠。
海子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却懒得起来,一整天的劳累,浑身像散了架的破车,管它呢,反正有爹。
爹可是老庄户,爹没人靠,他知道忙活了大半年,淋了雨什么都不是,到头来,白忙。所以再苦再累也要盖。
爹一个人扯不过来,就故意弄出点响动,却不见海子起身,也只好作罢。爹早就习惯了,每晚只睡几个钟头,可即使是这样,心里还不踏实。
终于,田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搬回院子里了。爹的脸上绽开了笑的模样。
爹打了一桶酒,和海子就着半生不熟的花生米乐呵呵地滋溜起来,细长的烟袋杆偶尔还会在手心里翻上几个跟头。
等到有商贩举着电动喇叭满大街地吆喝着收购价格时,爹把眼瞪得老大,嘴也张得老大。
矮瘦身板的爹愣愣地定格在那里老半天。当然,这个姿势不是爹一个人的专利,全村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打听着,议论着。
大局已定,再等再靠也无回天之力,最后还是一狠心——卖!
看着满院的收成只换取了几张皱巴巴的大票,取下墙壁上种地开支的账本,算算,除了化肥,农药,地膜,种子……
爹那长长的烟杆里就不停地冒着闷烟,半晌无语。
海子不解地问爹:“种地不是还行吗?”
爹无语,朝鞋底磕一下烟锅恨恨地说:“真是想不到,今年的花生这么不值钱,去年还三块多一斤,怎么今年就……”
正中八仙桌上的黑白电视里,一个端庄的女人正在播着本地新闻:“本台消息,时下正是农民朋友欢天喜地的季节,我县抓机遇促发展,谋求利益创新篇。下面请听我县种粮大户的发财经……”
海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爹伸出一根手指啪地关上了电视。
海子打了个饱嗝问:“爹,什么时候再耕地?”
爹又点上一锅烟吸一口,吐出一句话:“化肥那么贵,还种个屁,唉!今年算是白忙活了。”
屋里只有烟丝滋滋地燃烧。
隔天,海子扛了两个铺盖卷儿,脚步坚定地出村。后面跟了拎根烟杆的爹,不时回头望望身后的黄土地,一副眷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