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优沉默片刻,挂断了电话。没错,她就是觉得那些客气话太假。和好听的客气假话相比,她更愿意听难听的真话,哪怕是吵架。“宁和聪明人吵一架,不和傻瓜说一句话。”她想起这句老俗话,忽然觉出了它的精辟。闷了这么多天,她多想和人吵一架啊,可是正因为聪明人太多,满世界都是聪明人,因此没人和她吵架!
第二天上午,苗市长给李正打了个电话,询问李确的情况,紧接着李正一五一十地向尤优转述了苗市长的电话。
苗市长道:“听说李确的语言问题很严重?”
“不严重,正在进行针对性很强的语言训练,很快就会正常。”
“听说他的胃出血了?”
“您怎么知道?”李正看了尤优一眼,马上说:“已经不出了。好了。”
“好了就好。”苗市长说,“陈书记都知道了。这种来得快去得快的无谓消息你们还是控制得严密一些,免得领导们跟着操心。”苗市长顿了顿,“你知道,马上就到关键时候了,不要让这些东西影响领导们的判断。”
“苗市长对李确真是好啊。”李正说,“尤优,你说话要注意一些。昨天我亲耳听见你对吴可非说李确胃出血了。”
“我是说了没错。”尤优涨红了脸,觉得自己委屈,“我怎么知道他会朝范市长说?”
“他们俩都是副处级后备干部人选,李确的状况越差,竞争力就越小,他就越有希望。这你都不明白?”
“那,万一要不是吴可非说的呢?小董也在。”
“不管是不是小董,吴可非都不能不防。”李正说。
尤优来到走廊上,不假思索地给吴可非打了个电话。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冤枉了吴可非,可她就是想问个清楚。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这个念头,什么警惕,什么防备,去他妈的吧!她就是要和这个聪明人吵一架,哪怕他把她看成一个傻瓜!
“不是我,尤优。”电话里,吴可非的声音里有着细小的疙瘩,却还尽量保持着整体语调的润滑。尤优知道:他在忍耐自己的诘难。“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我和李确再有利益之争,也不会趁他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一来不是我做人的原则,二来我也犯不上,三来也不见得有作用。”
“那你说是谁?”
“不知道。”吴可非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应该是那种认为这么做很有用的人,且对他有直接利益的人。”
“我不会猜谜。”尤优道,“直说吧。”
吴可非又沉默片刻。
“李确和苗市长很近。”
“这我知道。那陈书记呢?”
“我不知道。应该是不远也不近。”吴可非说,“不过,我听说,马书记的爸爸和范市长的爸爸是老战友。我还听说,”吴可非顿了顿,“李确现在的司机原来给马书记开过车。”
晚上,小董过来值夜班,李正过来,说自己手机没电了,借小董手机一用。很快,李正回来了,阴沉着脸,把小董叫了出去。很久,小董脸色苍白地回到了病房。
“你对小董说了些什么?”尤优问。
“我对他说:你以后就铁定不指望李确了?要是李确还能干呢?你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马书记给你什么好处,我都能让李确给你。我对你要求不高,只要你不再对任何人说李确的咸淡话。”他看着尤优,“我已经向医生请示了,他说明天就可以给李确拔掉胃管。”
“好。”尤优说。
李确的胃管去掉之后,慢慢地喝了第一口水。说:“真舒服。”
这一天,李确第一次架着尤优的肩膀上了卫生间。
又过了三天,李确走到了走廊上。护士见了李确纷纷笑着打招呼。
“李确,可以啊。”
“李确,不要累着了,慢慢来!”
无论是多么年轻的护士,对李确都是直呼其名。李确都很乖地答应着。
第五天,医生下了做高压氧舱的通知单。李确坚持要走路去。高压氧舱室在病房楼的后面,走过去大约有五百米远。李正不同意,要他坐轮椅,李确坚持不坐,最后尤优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派人推着轮椅跟着李确,一旦他体力不支,就让他坐在轮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