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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火

时间:2024-07-2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肖建国  阅读:

  雷牯子也站住了,侧过眼睛盯了他一会。潲桶仔听到他的牙齿嗑嗑地响。冷啊!潲桶仔自己也抖了起来。

  “哦——是潲桶仔!”

  “是的。是我。”他有点激动地说,“你这是怎么搞的?”

  “说不清。说不清。”

  “那你现在是到哪里去?”

  “回家。回石桥。”

  潲桶仔知道他家在石桥公社。从县城到那里有四十多里路。

  “你就这样子走起回去?”

  “走!走回去!”

  “你发梦癫吧。你这样子走得到家?”

  “回家。一定要走回家!”

  潲桶仔一下甩掉箩筐,脱了棉衣,裹在雷牯子身上,说:“走,先到我家里去。”

  雷牯子晃动双肩,想要把棉衣卸掉。他沙着嗓子说:“我哪里都不去。我只要回家!”

  “讲蠢话哩!”潲桶仔生气地说。“哪样说我们都是同学。走,去我家里!”

  雷牯子又犟了一会,到底跟着潲桶仔一起走了。

  打卦婆在家。她刚刚封好灶火,打算到隔壁人家坐一坐,再回来睡觉。看到雷牯子的样子,惊得一连“啧”了十几声,赶忙就扒开灶火,扔一把柴棍烧起来。潲桶仔找出一条夹裤,一件旧卫生衣,给雷牯子穿了。

  打卦婆又打了一盆滚水,让他把两只脚都放进里头,烫脚。

  她一边忙这忙那,一边叨叨:

  “造孽!造孽啊……”

  雷牯子的嘴唇上有了血色,眼睛活泛了,头上也开始冒热气。这时打卦婆才问道:“你是哪个屋里的崽?”

  潲桶仔说:“人家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叫雷仁宝。”“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雷、仁、宝,诨名叫雷牯子。”

  打卦婆就“哦”了一声。她盯着雷牯子看了又看,右手藏在衣襟里,拿大拇指和食指掐捏了一阵。

  她的脸色一下就黑了。

  她扯着潲桶仔的手出到门外。

  她急促地问道:“这个人名字是叫雷牯子?!”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是的。”

  “你叫他走!”

  “为什么?”

  “我也不想说多话。叫他走。即时出去!”

  潲桶仔瞪眼说道:“你老人家是吃错药了吧!怎么说他跟我也是同学。人家现在背时也背到底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这种时候赶人家走,我还是人吗?”

  潲桶仔真是有点生气了。他还没有跟打卦婆说过这样的重话。

  打卦婆被噎住了,一时无话可说。潲桶仔的话是对的。他做得也对。要是碰到任何人,她都会这样做的。可是现在是这个人。有的事情,只有她心里有数,不好点破。打卦婆默了一会神,叹口气,默默地回到屋里,又默默地架锅放水,煮了碗面条放在桌子上。

  然后,打卦婆就出门到隔壁人家去了。

  这时雷牯子才告诉潲桶仔,高中没有读完,他就回了家乡,务农。这次冬季征兵,他报了名,体检合格,穿上了新军装。谁知他被人举报了,列数了他参加造反派的种种情况。这天晚点名集合时,他被当场剥下军装,赶出了新兵队伍。天寒地冻,夜路茫茫,如果不是碰到潲桶仔,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够回得到家。

  “那些人真是做得出哩!我一个中学生,我家三代贫农,纵有好大的错,也不至于该死吧!真是太做得出了!”

  雷牯子激愤地说着,嗓子更沙了。眼泪流出来。泪珠子溅在汤面里,哒,哒,哒……

  潲桶仔心里也是酸酸的。无端地他想起了那晚上自己在武装部挨打的情形,恶从中来,很想顶一句:“你也想想自己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呢?”

  可是他没有说。他不想做得那么刻薄。

  他觉得那些事情好没有意思。

  那天晚上,他们就一人一头在潲桶仔的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潲桶仔送走雷牯子,才挑起箩筐出门。走在去煤矿的路上,他还在想着雷牯子。雷牯子这几年热热闹闹,风风火火,大起大落,到头来会得个这样的结果,真不知道那是谁的悲哀。他想到自己每天挑煤,虽然辛苦,可是过得实在。他就感叹,人还是过得实在点好啊。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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