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周末尾随过他们。出了校门,这两个人一路向西,走出不多远,我就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地。他们是在走向那座废弃的天主教堂。这个事实让我好一阵失落,居然有着一丝的妒意。是我觉得朱莉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一个“雨人”吗?似乎又不完全是,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无权、并且无意霸占这个“雨人”。根源在哪里?如今我也难以梳理清楚。那种蒙昧的情绪,只能永远陷入在蒙昧里。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吸引我眼球的,不是目标昭彰的大块头潘侯,相反,倒是他身边那个婀娜的背影。
之前我和朱莉只是在学校组织的活动中有过一些接触——我是学生会主席嘛。那时我没有对这个女生产生过更多的想法。朱莉的辐射力过于强大,热力四射,让一个严肃内敛的学生会主席只能敬而远之。
直到她用这样的方式闯入我的视野——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婀娜的背影。
我还得继续找潘侯谈话。
我们坐在操场的主席台上,两腿悬空,双眼望天。老潘又把自己的手放错了地方,理直气壮地搭在我的大腿上。考虑到这场谈话必然的艰难,我唯有任凭他将我的腿当作了他的腿。
“老潘,你想过没有,朱莉爱你什么?”
“我爱朱莉。”
“我是在问你,朱莉爱你什么?”
我的大腿被毫不客气地拍打了一下。
“我爱朱莉。”
“这不是一回事!我没问你爱不爱她!”
“是一回事,都是爱情的事。”
“好吧,好,那你爱朱莉什么?”
“我爱朱莉。”
“好,好!你爱她,总有原因吧?比如,爱她的什么?”
“身体。”
这个答案让我险些从主席台上跌下去。
“你是说——身体?”
“是,朱莉是漂亮的女生。”
“荒唐啊老潘,爱一个人应该是爱上了这个人的特性,你说的漂亮是一种共性的东西,显然,漂亮的女生很多,可你并没有全部爱上她们嘛。”
“我爱她们。”
我的大腿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但这次是我自己拍打的。
“可现状是,你只爱朱莉啊。”
“那是因为,只有朱莉来让我爱。”
这句话太有效了,蕴含的那份哀伤,几乎要让我放弃谈下去的努力。潘侯的语调真的是突然降低了下去,在“因为”这两个字后面,有着一个明显的停顿,就像舌头突然被牙齿绊倒。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除了否认着老潘也有爱的本能,而且从根本上,也一直无视着老潘居然也会有忧愁。他有爱,但除了朱莉,没有人来让他爱,他是天然被规避着的那一类人。
“可是老潘,爱是一件需要彼此确认的事,你爱朱莉,要建立在她爱你的基础上。”
“爱不是。她爱我,我才爱她,这不是爱。爱不是交换。”
“可也许对方是当作一场交换呢?”
我的语调出奇地无力,远没有我预料的那样会拔高起来。
“爱不计算。”
“你不计算并不表明对方不计算啊。”
“所以爱不是两个人的事。”
“你什么意思,爱难道是一个人的事?”
“不,爱是所有人的事。”
“所有人的事?”
我几乎要呻吟了。
“所有人自己需要去做的事。”
我感觉到了,此刻我们这两个坐在主席台上望天的人,是在说着一件不同的事。这种不同截然相反,却又不可分割。于是我们无法说到同一个程度上去。我无法厘清自己的思路,但在情感上,却分明是被感染了。我没有能力来定义校园里的这样一桩奇事了,如果非要有个定义,我们勉强可以将其称为是一场“所有人中两个人各自去爱的事”。如果这样的道理真的可以讲得通,那么,谁还有权再来质疑朱莉的动机?
在潘侯的逻辑里,人需要面对的,只是我们自己。
朱莉远远地向我们走来,没有其他的比喻,只能老生常谈,说她像是一个跳动的音符。潘侯依然望天,倒是我的目光,远远地就被这个走来的音符所引动。的确,当我们欣赏一个音符的时候,是不会甄别这个音符有什么动机的,那是音符自己的事,我们只服从我们自己的情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