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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雨人

时间:2024-07-2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弋舟  阅读:

  依然是上天作弄,朱莉成为了我的妻子,当然,你也可以将此视为如愿以偿。我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学会了接受和承受。有时不免也会萌发逃之夭夭、浪迹天涯的念头。飞机我们还是没坐过,不是坐不起或者没得坐,实在是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一块地方值得我们爬上云端——飞过去。

  那片上帝的废墟已经被改造成了闪烁着欲望火焰的酒吧,但是依然有鸟在它高耸的尖顶之上盘旋。那些天空上的事物依然如故。

  我第一次见到潘侯时,他除了将我定义成为了一个唐朝人,还将我概括成“忧郁”。这一点,回想当日的情形,我自己都找不到凭据。我忧郁了吗?似乎没有。但是,当我读到潘侯的这一段记录时,毫无余地,只能顺从在他的定语里。仿佛一切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你在一个“雨人”的眼里是忧郁的人时,你就必定无法转圜的忧郁。

  而朱莉在潘侯的笔下,最多被冠以了:谜。多年来她一直被痛经所困扰,这个“硫混进了磷,或者锰遇到了汞什么的”顽疾,在我眼里,好了吧,也宛如谜一般的可畏。

  我们当然会时常想起老潘。在我的想象中,这个人当然是在栉风沐雨。朱莉很少做抽象的评述,这个如今只穿平底鞋的中学物理女教师,安静地活在由记忆延续而来的当下之中。就是说,朱莉成为今天的朱莉,是历史原因形成的。

  我曾经带着朱莉回访过那片高粱地。初冬时节,收割后的土地满目疮痍,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一切都被抹去了,让我的记忆都变得十分可疑。我从未对朱莉提及过,那天在这里其实我原本可以把老潘给她带回来。因为对此,我自己都渐渐没有了把握,不能肯定地说出,这不是出自我弥留时刻的呓语。同时,面对着朱莉,我当时的动机,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拷问。

  每天清晨我们都一同在校园的操场上慢跑。我不止一次想要突然发力,但身旁的朱莉一次又一次以她历史原因形成的冷凝矫正了我的步伐。我们就这样雷打不动地跑了将近二十年,我也慢慢觉得这个朱莉,嗯,是挺矫健的。

  潘家没有停止过对于潘侯的找寻。一度,在我们这座城市的政界,散布着这样的一个传闻:只要你能找到某一位失踪者,你便会得到隆重的提拔。但我已经被隔绝在这件事情之外了。这件事情于我,永远只限定在了虚拟的意义里。

  我在一张虚拟的大幅地图上追踪着潘侯行进的路线。众所周知,面对着地图,我们的左边是西方,他就这样一路向西漫游。我那想象中的红色铅笔一路向左,向左地拐出去。我想知道在红色铅笔的箭头抵达终点之前,是否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与老潘的步履重合在一起。倒是校门口潘侯留下的那只足印,部分满足了我的这点臆想。它差不多已经被磨平了,更多的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栩栩如生。有时我趁着四下无人,就会将自己的一只脚踏入那个足印。那时候我通常是有些鬼祟的,举起的那只脚试水般的落下去,浅尝辄止,稍有感触便飞快地收回来。我是真的像一个老家伙一样,害怕自己这一脚踏进去后,就跌进颠沛流离的壕沟里永远回不来了。那么我是在凭吊或者缅怀什么吗?不是。我只是怏怏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抗议。至于抗议的对象为何物,例举起来就颇费踌躇了。

  我常常会生出潘侯就在附近的念头,和我隔了一条街,或者就在人行道拐角的另一端。为此我常常在大街上被一些擦肩而过的流浪汉所吸引,只要他雄健高大。我发现,在我们的城市里这样的人物还真是不少。某一天我情不自禁尾随这样一个人物到了一家小旅馆,他进去了,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却从同一扇门又走了出来。此人刚才一身褴褛,转眼却衣冠楚楚,判若两人。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险些进到这家小旅馆登记一个房间稍事休息。但我没这样做。我怕自己从这个魔术盒子里钻出来时也变得面目全非。

  有一年校庆,学校征集来大量的老照片搞展览,一位当年的有心人提供了一张珍贵的照片。在这张照片中,若干位油头粉面的小老头和穿着裙子的小老太太坐在那间曾经名动一时的小餐馆里,各自安静地面对着自己眼前的豆腐白菜。毋庸置疑,画面的中心正是当年的潘侯。他侧坐在镜头最边缘的角落,却理所当然地统摄着画面的精神气质。当年的老潘坐得直挺挺的。多么令人惆怅啊,在他的比照之下,这张黑白照片中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如此的苍老。

怀雨人 西大 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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