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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时间:2024-07-28    来源:馨文居    作者:走走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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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2弄。18号。201室。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最好还是回到老地方。房子在老地方。往事像空气一样进入,充满。往事无色无臭。怪兽没有亡灵。铁门嘎嘎响,木头房门缓缓开,记忆里的事物,它们更旧,更脏,但都还存在。墙上的风景画,家具,用来洗干净手好打110的肥皂,玻璃窗上的彩色粘纸,床头的小方闹钟。桌子上还放着课本。没有人动过它们。它们只是像树叶一样,中了时间萎缩的暗算。清理。不同的杀法有不同的喷溅法。流在地上的那些干涸的暗红,比较好处理。墙上那些喷溅型的,怎样也清理不掉,除非把墙都敲了。只好粉刷。粉刷也只是遮挡一下。法医学的书上说,喷溅型的血迹才真正讲述故事。可我回到这里,不是来重新听我的童年少年。我的青年生活,我必须给我自己机会。

  在家附近我找到一个送快递的工作,每天开一辆电动助动车跑来跑去,可以戴着耳机听音乐。没有什么邻居和我说话。好几次,隔着耳机,我听到某一个对另一个低声说,你看,就是她。有一次,有人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笑着摇摇头,听不见。我没有拿下耳机。那女人,再问我一遍,我依然保持微笑,重复同样的回答。那女人,对这回答不会心满意足。

  我努力做到,每天平平静静地过去。不久就交了男朋友,比我小一岁,是个魁梧而粗俗的家伙。没有尝试去了解这个人,也没有长期生活的打算,连中期都没想过。在他把脸凑近我的脸时我就认定他是我的梦中情人,所以接下来的一切理所当然,我飞快地对他开放了所有,他没必要假装爱抚心灵就可以直接进入。两个人都不上班的时候,大部分都在床上度过。欲望似乎无穷无尽,每天要做上三四次。渴望被打开,渴望身体里的毒素通过这种方式流泻而出。没有丝毫的自怜或自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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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静地活到这个年纪,她已经知道死亡是什么,死亡不会比活着更痛苦,她对自己信誓旦旦。她今年刚好九十岁。一天里有很多时候,她从她沾满灰白尘垢的卧室窗户眯着眼睛向外看,看着不同日光下楼下的林阴道。这是看人最好的位置,人们进进出出,活动着的人和狗,远看这些已经成了习惯。每天只做一些重复的事情,让她有永恒的感觉,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老态龙钟,来日方长去日无多。

  有时半夜睡不着,她也会在黑暗里摸索着下床,站到窗口看看天亮前的楼下马路。那个时刻,什么时候会来呢?把窗向两边费劲地推开,风于是来看她了。她的童年是在苏北滩涂边长大的,她还记得波涛接近时的样子,阎罗王会不会站在船头来找她呢,一群眼睛比铜铃大的小鬼起劲地挥动船桨,船像飞一样扑向她。可是她确信这一幕不会发生,据说能看见那些来捉人的小鬼的,都是天赋异禀,能看见阎罗王,却看不见眼前的现世。

  外孙女在喊她吃中饭,她点点头却没有应声。她的丈夫死去很久了,总有十来年了,也许夜里他来看过她,但她的眼睛已经很不好,即使他在她的床边坐过,她也无法看出一道坐痕或者一个有点下陷的枕头来。有时候,房子里会有一些的小声响,她会认为,那是他进门了。在这幢老公房里,他们一起度过了三十多年,墙纸的每个细胞里都住满了记忆,也许那只是回音。基本上,房间是沉默的,像坟墓一样哑口无言。

  女儿外孙女年年烧纸钱,她对那些假元宝嗤之以鼻。阴间是什么,就是结束了的阳间。她想到这里,嘴巴瘪了瘪,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又有点不屑一顾的表情。她曾经是个充满活力,喜欢在海边跑来跑去的女孩,喜欢捡寄居蟹。她身高一米六,除非疼痛压弯,她那瘦削的背脊总是尽可能挺直。头发齐耳,年轻时头发更短,那时为了避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她的头发贴着头皮削,男人也不过如此了。头发剪短以后,比起从前,要孤单许多。但她不觉得自己处在一场死了很多人的战争中,战争太突然了,可也没什么奇怪的。她看到过她熟悉的几张面孔,穿着卷起裤脚的裤子,被杀死在街头。尸体穿着还没死去的衣服,看起来并不陌生。后脑勺中了一枪,翻过来满嘴血的死人她也见过。这段经历后来成了她生命中最重大的事件,她讲了又讲,死人们保佑她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全家那么根正苗红,但连她后来都失去了信心,她千真万确,看到了那些日本人杀人么?美好的日子后来过去了,经历不再珍贵,她的双眼用来看湿漉漉带鱼,完全无需怀旧。每一次睁着,就是银锡色秤盘,银锡色带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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