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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 火

时间:2024-08-0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这是一种北方特有的干燥的室内温暖。即使临睡前在暖气片上放了湿毛巾,每个早晨醒来的孩子依然会有低烧似的腮上红晕。新衣服搭在椅背,突然涌来的喜悦让我一跃而起。伴随着短暂的晕眩,我感到鼻子里有点痒,一摸,指头红了。一年的最后一天,我遭遇的第一件事是流了鼻血。

  滴滴答答的血迹。除夕,千家万户的厨房里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杀鸡。自来水管里的水冻得我眼眶生疼,但鼻血在冷水的冲激下很快止住。我在鼻子里胡乱地塞上卫生纸,低头看见地下一只白瓷碗里盛着半碗正在冷却的黏稠的鸡血。奶奶正拎着两条僵直发青的鸡爪子,把湿漉漉的鸡毛在热水里反复浸烫。几天前买来的这只大公鸡有着易于愤怒的涨红的脸,锯齿形的冠子,墨绿色羽毛闪烁光泽。大公鸡不放弃职守,每当微光乍现时它就开始打鸣,搅乱我的美梦。这种打扰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年前,奶奶已磨快了刀。刀是很大一颗金属牙,先于我们的牙抵达并试探。现在,这个热烈呼唤光明的家伙,成为新年的第一个祭品……革命不仅需要敌人和叛徒的死,更需要来自内部的牺牲。从羽毛脱身而出的光裸、塌瘪而瘦小的尸体,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神采奕奕的司晨者。脖颈松垂,上面横着一道割开的伤口,它紧闭受难的眼睛,肉粉色的身体也被打开,内脏一件件掉出来。既失去了羽毛又失去了内脏,在前往死亡的道路上它已脱得干净。

  谁的节日,谁的灾难?锣鼓喧嚣,我们就听不到啜泣。其实所有的庆祝都秘密地建基于某种失败或牺牲。战争胜利,建立在敌军足够多的尸首上;祭祀仪式,建立在牲畜替代的死亡上。必须有血,节日才显得醒目。节日,是变得鲜红的日子。

  窗户上铺满冰凌,像厥类植物交叠着。冬天有一根透明的魔术手指,趁着所有人都在入睡,它绘制图画。我喜欢把掌心紧贴那些冰凉的枝叶,细细水流从手的边缘流下来……用体温化开的地方,残留下来薄薄的冰片,可以被手指摁着在玻璃上滑动。当继续这个游戏,我发现,旧年留下了最后的礼物:雪。

  流鼻血的沮丧一扫而光,我尖叫着跑上阳台,满心欢喜。我对过年时候的雪保持格外的热情和期待,它就像好老师写下的期终评语,允许你用橡皮擦掉过去,重怀希望,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开始。雪在继续。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说明从昨夜就开始了——雪悄悄绕过梦境,使梦境中,叶脉般纤细又交错的小径能够通往黎明,天使搭建的火柴天堂不在临近时陷落。非常缓慢,非常轻,雪不增加光线的重量,剔除阴影使它具有失重的轻盈。胆怯的小嘴唇,微凉的,碰触在面颊的吻,被赐福者几乎并未察觉……一个吻,只消融了自己;只有雪,对离开的脚印和它们前来时一样珍惜。当冬天列入运算程式,成为注定被拆解的被除数,是雪,为我们保留了余数中的小小温暖。我站在阳台上仔细聆听,落雪的时候多么静谧。在雪天,我们全是幸福的聋孩子,只要闭上眼睛,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包括悄无声息的寒冷……微乎其微的残疾让我们聪颖。冬天适合讲述童话,因为雪和童话相仿,都透明,晶莹,钻石一样闪亮,开花一样短暂又无声。童话终将远离倾听中的孩子,就像雪终将融化——雪,秘密组成童话的词语和标点。而现在,雪如此令人信赖——我看到它到达被肮脏先期占领的地方,神奇地再次赋予那里纯洁。雪在我的舌尖上降落又消融,它的甜在回忆中比真实中更持久,像饼干上几粒白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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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的食物跟随着节日来到舌尖。托盘上盛着水果。汤锅里煮好排骨。案板上排列着饱满的大馅饺子。原本空空荡荡的饼干筒放满酥皮糕点和萨琪玛。一块松脆的义利牌威化巧克力,在我嘴里甜蜜地化开。我陷入各种味道的牙齿常常愉快地暴露出来,参与微笑。铁锅里翻炒的花生米传出阵阵香气——几个星期前我刚背熟曹丕的《七步诗》,觉得用花生油炸花生米是“煮豆燃豆萁”的另一种翻版,不禁为自己的联想得意起来。人们平时节省开销,节省着副食本上的粮油用量,似乎就是为了积攒下来留待重要的日子加以挥霍。如果死亡是节省下来的阴影,幸福作为用以平衡的对称位置的明亮,也是被仔细节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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