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明知道这个厉害。相当一段时间以来,报纸上紧锣密鼓地宣传争创文明之城,全城早就总动员了,还发了百万份“争创问卷”,文小明所在的单位也贴了人人参与重在夺标的倡议书,只是,文小明不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了。以前,区里、市里、省里创卫检查组一到,居委会就会连夜通知说,各家各户——尤其是临街住户,千万不要把拖把挂在凉台上,要藏到卫生间,等检查组走了再恢复正常地位,等等等等,这些,周小杰一贯挺配合的。怎么到最后这一关,也是最高级别的检查,反而出了这个差错呢?
文小明掉转脑袋,看着这案发现场。这马路中间,马路两边的楼房、一楼到七楼,几乎上上下下,家家户户都有从窗户和阳台上探询出的脑袋,有人还叽里哇啦地打着手势,帮助楼下的准备行动的人群出什么主意。显然,文小明的浴巾成了小区周末早晨的最大关注。它就像一张巨大蜘蛛网中间的令人不安的大毒母蛛,太阳还没出来清楚,它就把小区的人们给一举网住了。简直看不出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休闲的早晨。
现场挺乱的。人们高一声低一句、七嘴八舌。文小明能感受到,大家是发自内心的对那个破布单有意见。有人批评户主不顾全大局、缺乏公民的起码觉悟;有几个人来去奔走在分头寻找户主,更多的人在自发性地分组磋商,商量要把这个小区污点解决掉。
人们忽然蚁动起来了,原来有人弄来一根长竹竿,似乎要把破布单直接挑落在地。
四
人群中的文小明的小灵通响了。文小明希望是周小杰,但同时肯定不是周小杰。周小杰是多么要强的婆娘啊。果然,是陌生号码。文小明一按,对方说,今天呢?今天路政他们查哪一段?文小明没有像以前那样,不理睬地挂掉,或者咒骂一句:打错!他思考了一下,深沉地说:殿崽尾。还有那个佛光山隧道和懒人弯!
哇噻!对方哀叫起来,这生意还叫人怎么做?
文小明把电话按掉。他觉得自己像个日理万机却关注公共事务的人。事实上,他看上去,和人群中任何一个热心分子没什么两样。他时不时仰着脖子,眼光里有公允的焦虑,看上去也万分操心着三层楼上303阳台上的那面破烂肮脏的浴巾样布匹。
灶上的羊肉绿豆汤怎么样了呢?
算算搬进金星苑小区也半年多了,文小明谁也不熟悉,这和他经常翻铁栅栏不走正道有关系,小区保安对他的脸就比较没印象;居委会上门入户登记,都是周小杰接待。周小杰本性是个好交朋友的人,但是,从他们家三月份搬进来住,邻居关系就没有发展好,入住半年多了,提起邻居,周小杰总是既愤懑又不屑的表情。
有一次,文小明加班回来晚了,听到周小杰在楼上吵架的动静,还有用什么东西敲打楼梯铁扶栏的空洞而激烈的声音。文小明从来是个喜欢用浴巾抚慰自己伤口和梦想的人,不喜与人争锋,甚至总是怯场,自然就不愿上楼参加周小杰的斗争。后来才知道,起因是他们家晒的高弹棉絮,被楼上浇花的水淋到了。楼上四、五、六、七层的邻居们,没有一家承认是他们干的;周小杰提着金属衣叉,咣咣咣猛烈打击着铁栏杆,一层层叫嚣着审问上去,就是无人认账,更没有人出来表示歉意。未遂的周小杰把火发在已经回家而躲在家里玩电脑的文小明头上。
周小杰仰天长叹说,就是家里男人不像个威猛男人,所以被恶邻欺负。文小明并不这样看。他觉得,周小杰自己就很威猛了,可那又怎样呢,事实上,比男人还威猛的周小杰今天就是提一把尖头红缨枪,也未必有人买她的账。
还在装修期的一天晚上,文小明和周小杰的两个同学一起过来参观他们家的装修,回去的时候,路过金星苑唯一的带电梯高层时,忽然一个啤酒瓶子从高楼坠下,准准砸在同学的脑袋上。同学不出声地倒下去的时候,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也听到玻璃瓶的声音,但没明白怎么回事。扶起同学,才发现他头破血流。当时这事也闹得很凶。周小杰声嘶力竭地往楼上喊,喂,随他妈的乱扔酒瓶子?喂喂!——砸伤人哪你还龟缩着?另一个同学还吼了粗话,还是没人搭理,从窗口往下看的倒不少。值夜保安听到动静过来了,一看情况就愁眉苦脸了,呃……那个,您让我们找谁赔呢?
本来这事没那么便宜收兵,后来发现头破血流的同学在一直摇手,大家这才赶紧往医院撤退。后来,周小杰就把那天晚上的急诊挂号费、CT费都打进装修成本了。因为没有人表示对此事负责。周小杰执意让文小明拿着医院发票去找物业理论,文小明不去。他说,谁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