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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

时间:2024-01-16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枨不戒  阅读:

  一

  父母那一辈的人,小时候在田间地头长大,就算后面做生意挣了钱,农民勤俭持家的本能依旧烙在骨子里。家里的抽屉里,螺丝、扳手、铅笔、小刀、胶带、图钉,乃至一针一线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阁楼的纸箱里,收拢着过期杂志、账单、发票、颜料、墨汁、我从小到大的课本,连一张废草稿纸都不会乱扔。在家里,无论要用什么东西,第一反应是去抽屉里和阁楼上找,而不是跑去商店买新的,大部分时候,那些旧货确实就够用了。

  这种级别的节约,只能算是普通的会过日子。母亲的节约,不仅体现在日常用品的反复利用上,还体现在吃食上。每一样食物到了母亲手里,都会被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节约,而是农民骨子里对土地的朴实感情的反映,是面对自然馈赠的谦卑与珍惜。

  母亲做与西红柿有关的菜肴,从来舍不得削皮。每次家里做凉拌西红柿或者烧西红柿鸡蛋汤的时候,母亲就会让我给西红柿剥皮。这是个技术活儿,西红柿的皮肉生得紧实,并不好剥,要把西红柿装进水瓢里,顶端划开一个十字,然后倒满满一瓢开水,先把西红柿好好烫一下。等到开水变凉一些,蜡质的外皮就会被烫软,这时候用指甲轻轻撕开外皮,沿着纹理一揭,透明的外皮就能被撕下来。西红柿被烫过之后,已经半熟,颜色变得更红,柔软的果肉上渗出浅红色的果汁,伴着脱落的沙状的果肉,看起来倒有点儿像西瓜,切成四瓣摆在白瓷盘里,然后撒上白砂糖,清爽又好吃。每次吃完凉拌西红柿,我还要特地倒出盘里渗出的粉色汁水,当果汁喝掉。

  我们家吃土豆,去皮也用不上刀。家里打破了碗,母亲会把瓷片收起来,放在大门外的盥洗台下。等到削土豆的时候,母亲弯腰捡起瓷片,左手捞出泡在水里的土豆握着,右手用两根手指夹住瓷片,轻轻往上一刮,那一层薄得透明的油皮就被刮了下来。被刮掉外皮的土豆看不出任何伤痕,唯一的区别就是颜色突然变鲜亮了,从灰黄色变成明亮的鹅黄色,看着就粉粉糯糯的,充满了碳水化合物的诱惑。那个时候的土豆也好,皮薄肉厚,淀粉含量足,因为没有施化肥,个头儿只有鸡蛋大小,小的只有鸽子蛋大,刮了皮和老母鸡一起放进高压锅里,浓浓的土豆香味便顺着蒸汽飘出来。由于没有削皮,最大程度保持了土豆的完好,炖熟的小土豆浸透了鸡油,表面闪烁着油滑的柔光,端到桌上,远比鸡块受欢迎。后来菜场也开始卖土豆,一律是大棚里的大土豆,一颗就能炒一盘,母亲和婶婶叫这种土豆为“菜洋芋”。菜洋芋皮厚,需要用刀削皮,炒出来也是水水脆脆的,没有土豆味。每次看到炖土豆,我就会想起母亲做的油滑软糯的小土豆。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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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盥洗池下面,除了碎瓷片,还放着一根旧的木筷子。筷子粗端有四个棱,母亲专门用它来刮莲藕。小镇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池塘,农户几乎家家都会种藕。新挖出来的莲藕担到市场上,还带有水生植物特有的清香。莲藕太娇嫩,瓷片过于锋利,会刮掉莲藕肉,所以只能用筷子去皮。母亲刮莲藕的时候速度很快,右手将筷子的棱角抵住莲藕,小幅度地不停往上推进,肥圆的莲藕就褪去了表面那层米黄色的死皮,露出白嫩的藕肉。有时候,农民挖藕时手艺不到家,将莲藕砍断或者戳破,泥水就会进入莲藕中间的孔洞。遇到藕孔里有泥的,母亲就拧开水龙头,再拿筷子的细端通一通,泥巴就被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浪费。

  那根旧木筷,既被母亲用来刮藕,也被她用来处理鸡的内脏。在餐馆里还没有流行起泡椒炒鸡杂的时候,我们家就已经开始吃鸡杂了。每次母亲杀了鸡,第一顿吃的一定是广椒炒鸡杂,鸡肉得用在晚上待客的正餐上。鸡肝、鸡心、郡肝、鸡油、鸡血、小鸡蛋、蛋肠和鸡肠子,都被母亲悉心料理,变成美味的佳肴。郡肝要用刀切开,把鸡内金剥掉,然后把郡肝整个翻过来,洗干净里面的食物残渣。鸡血盛在小碗里,要往里面放点儿盐,鸡血才会凝固成暗红色的血块。在这些内脏里,最难弄干净的是鸡肠子,母亲将旧筷子穿进鸡肠子,用棱角把肠子一路划开,正反都仔细用水清洗后,才将白色的鸡肠子装进小碗。清洗好的内脏被切成小块儿或薄片,加上蒜瓣、姜丝与青广椒爆炒,端上餐桌,卖相十分好看:有红的鸡血、黄的鸡蛋、白的蒜瓣、绿的广椒。吃起来口感层次分明:腴润的鸡肝、醇厚的鸡血、爽脆的郡肝、富有嚼劲的鸡肠子、鲜嫩的鸡蛋,再加上麻辣咸香的滋味,特别下饭。

  小时候的我喜欢吃点儿有嚼劲的东西,不管是猪大肠还是鸡肠,我见了都会多吃一碗饭。其他人家吃鸡杂一般都不吃鸡肠子,因为鸡肠子太细,洗起来麻烦,又没多少肉,只有母亲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清洗鸡肠子。有年寒假回老家,碰上腊月请人来捕鱼,老屋前的鱼塘收获颇丰,竟然捞出一条一米多长的大草鱼。外婆忙着去给亲戚们送鱼,只剩我和外公守在家里,晚上下起了大雪,外公就准备和我吃鱼头火锅。那条大草鱼早已被切割,鱼肉抹上食盐和辣椒粉,用棕榈叶包住吊在火塘上方熏干,准备正月里招待客人时做糍粑鱼。我们能吃的就是鱼头和鱼尾巴。外公把鱼头对半切开,一半就比他手掌还大。把鱼尾巴和豆腐放进汤锅后,外公看着满地的鱼鳞和鱼内脏,问我想不想吃鱼肠子。我没吃过,当下连连点头,于是我们一人拿一根旧筷子,把那灰色的鱼肠剖开清洗,等弄好后,我们棉袄上都是鱼腥味。可能是外公平常给鱼塘喂食太多了,草鱼长得太肥,即便我们把鱼肠上的脂肪已尽力刮掉,但煮熟的鱼肠还是透着一股脂肪的味道,口感肥腻软塌,根本没有嚼劲。我把鱼泡和鱼脸颊的嫩肉吃掉后,就只愿意吃豆腐,外公却毫不在意我的嫌弃,就着二两高粱烧酒,把砂锅里的鱼肠子吃得干干净净。

  三

  每年过完正月,家里都会留下一碗柜的剩菜。冻鱼、腊猪肝、腊猪心、肉丝,还有用剩的木耳、香菇、黄花菜。走亲戚时顿顿都是大鱼大肉,这些端过好几次的剩菜实在很难让人提起食欲。眼看正月过完气温就会上升,母亲就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把这些剩菜榨到榨广椒里面。所谓榨广椒,就是把玉米面和米面掺上辣椒,一起放进咸菜坛子里腌制发酵,做成的一种蒸肉粉。榨广椒除了可以拿来蒸肉,也可以和土豆片一起干煸,和肥肠一起干煸。把剩菜榨到榨广椒里,既不会变质,还给榨广椒添了肉味,之后做饭时直接拿出来煎炒一下就是一道菜。我在小镇读初中的时候,每个星期需要自己带菜去学校,到了春夏,只有咸菜豆豉和榨广椒能够挨过热度的侵袭,保证连放三天不变味。对比其他同学单纯只有米、面的油煎榨广椒,我的加了肉菜和木耳、香菇的榨广椒就格外好吃。中午我们把菜罐放在一起吃饭时,母亲做的榨广椒最受欢迎。

  家里对食物的珍惜,也体现在吃水果上。一直到读大学前,我吃苹果就没有削过皮;而之后学着削皮,每次削下来的皮上都带着厚厚的肉。父亲说我太浪费,不如还是连皮吃。我自己也觉得削皮麻烦,既然吃李子不用削皮,那为什么吃苹果、梨要削皮?于是我吃苹果、梨依旧是用水冲洗一下,直接连皮啃。梨还好,皮比较薄,吃到嘴里不影响口感,但苹果表皮像是打了蜡,吃起来总有种皮革感。我叔叔更狠,他为了骗堂妹连皮吃苹果,告诉她,苹果的精华都在皮里,多吃苹果皮可以美白。堂妹生得黑,听了这话,奉如圭臬,不仅自己不浪费每一片苹果皮,还教育亲戚家的小孩和她一起啃苹果皮。过年走亲戚时,看到别人家就着垃圾桶削苹果,堂妹纯真的小脸上写满心疼,如同守财奴看到败家子捣碎珍珠只为磨粉敷脸。

  我成家后,母亲来我家住过半年,对我的生活方式大为不解。我削土豆,一刀下去,皮上带半厘米厚的肉;我吃西红柿,果蒂只要有个小黑点就整颗扔掉;我做莴笋和空心菜,只要最嫩的顶梢,而菜店里卖的都是齐根收割的蔬菜,我至少要削掉一半;我还不吃烟熏制品,不吃过夜的剩菜……

  “你这样过日子,生活费得多高啊!”母亲拎着被我扔掉的菜梗,嘴里感叹道。

  “这菜老得没办法吃了呀!”我无奈地说。

  “怎么会没办法,有办法的。”母亲说着,把我扔掉的空心菜梗捡起来。

  到了晚饭时间,桌上放了两盘空心菜,一盘是我熟悉的,用空心菜嫩茎炒成的炝炒空心菜,而另一盘,只有菜茎,没有叶子。母亲把老茎洗干净后,去掉完全嚼不动的根,焯水,切碎,加上蒜瓣、辣椒爆炒。我夹了一筷子,发现味道还行,吃起来嚼劲十足。

  “我就说能吃的吧!”母亲看着我吃,脸上带着骄傲的笑。

  我本想说,为了一点儿老菜梗,这花费的时间的价值就已经超过了菜的价钱。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扒一大口饭压下去。也许,母亲在乎的,并不是省的这一点点买菜钱,她在乎的是怎么在合理范围内发挥每种食材的最大价值,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收获的成就感。这是一种生活的艺术,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珍贵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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