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快燃尽了,他使劲嘬了一口,说拉着马永鸣的尸首,沿着公路一直向北。路上他的手机响个没完,我掏出来,解不开密码,就一锤子下去,消停了。直到没路了,转下土路,月光下一片银光跳跃,却是个水泡子。三蹦子陷在泥里,把他弄下来,又搬下大锤电镐啥的捆在他身上。我想扛起他,可一百来斤的人,再加上铁家伙,愣是没扛动,只好往泡子里拖。三蹦子还陷在泥里,像焊住似的,一动不动。借着月光拆,把三蹦子拆成零件,一件一件搬到土路上,再装上天已见亮了。
回到红旗村,恰巧我爸刚从哈尔滨回来,坐那吸烟,嘴里念念碎碎的,也不瞅我,说你妈在哈尔滨,快不行了,肝癌……我以为我妈能看到我上热搜头条,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我说我把马永鸣干掉了。他仍念叨着我妈的病,猛地抬头,一脸愕然地问你说啥。我把事儿说了一遍。他边听边在屋里转磨磨,手里捻着一根烟,末了扬手给我一巴掌,叫着说你他妈有病吧?惯性之下,他闪个趔趄,没收住,一头栽在矮几上,碗筷酒瓶碎了一地。他撅腚掀开矮几,摸着打火机,蹲那儿点根烟,挠着头说跑吧,有多远跑多远,这个摊子我收拾。正说着,他手机响,是你打的。我爸看我一眼,还是接了,跟着又冒充马永鸣说几句。挂断后,他呆了呆,脑袋一抽风,竟想接着冒充马永鸣,这也太扯了!他说老太太手术呢,我就当替永鸣尽孝,也为咱减点儿罪孽。再说我这命,贱!是死是活,也没谁惦记。他拽拽衣角,扬了扬头,好像上战场前的一刻,说你妈就这两天的事儿,你该去看看……再来根烟吧。
我给他点上,他吸了口,看看我,说他常念叨你人挺好的,也挺可怜的!他就取了五万块钱给你,也是该着,蓝天救援队打捞别的溺水者,竟阴错阳差把马永鸣打捞上来。警察经过排查,又顺着那五万块钱,很快找到我爸。而他瞎编一通,漏洞百出,接着叫我跑。我预感要坏菜,去医院找他,你说他被警察带走了。我知道也撑不了多久,与其这样,不如自首来得干净利落。虽说自首,我却按死的是顾怀恩来说,不把他裹进来。他也想扛事儿,可他就算编出花来,在事实面前也不攻自破,尤其那高中校车司机说,我比对方高出近一头,就这一句最关键。事儿,就是这样的,阿姨你还想问啥?
一声阿姨,令我心里一哆嗦,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身来,沉吟着说,刚才你叫我孩子时,真像我妈……他忽然别了脸,脸上的筋都绷紧了,过了会子才转过头来,红了眼圈,说我从没求过人,阿姨我求您个事儿,别看我爸这人有时能装,其实挺的,我怕我走后他撑不住,阿姨您能照应一下他么?跟着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男人尸骨未寒,这个仇人竟然托孤与我!你把我当啥了?我没接茬儿。
哗……哗……他拖着铁链,铁链拖着地,铁器硬,地砖也硬,每一声尖锐带风像暗器破空渐行渐远渐渐消逝。
6
顾怀恩因隐瞒破案线索获刑三年,缓期四年,监外执行。
顾浥行刑这天,大寒。
顾怀恩抽了半宿的烟,满嘴苦涩。天还黑着,他爬起来剁馅子,和面,包饺子。想起那年,也是顾浥生日包饺子的情景,顾怀恩不能自已,泪一滴一滴掉进馅子里。明天才是顾浥生日,今天却要行刑了。
没风,干冷干冷的,出了门,脸一下子就抽紧了。
到了羁押地,时间还早,爷儿俩面对面,却一时没话。顾怀恩撂下胡琴,打开背包,三层毛巾裹着的保温桶一拧开,一股热气腾腾地扭着腰升起,一碟醋,滴了香油辣椒油,又摸出一头蒜,说知道你不吃蒜泥……
顾浥咬一口,嗯一下,说芹菜馅的,鲜!
顾怀恩呆头呆脑,傻了一样,只知道一个一个往外夹饺子,手哆嗦个不停,掉了一个,他弯腰去拾,一下子失去重心,咣当,连椅子一起摔倒,他很难看地爬起来,夹了个饺子递到顾浥嘴边:来,爸再喂一个……
顾浥伸嘴接住,几乎没嚼就咽了,笑道:我顶烦饺子,尤其芹菜馅的。
时间到了,顾浥站起转身要走,又定住了,回身叫声爸,父子一场,我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我给你磕个头吧……说着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