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蹦子还陷在泥里,一,轮子给泥霸住,一动不动。没辙儿,借着月光,拆!把三蹦子拆成零件,一件一件搬到土路上,再装上天已见亮了。
坐在路边抽棵烟,猛地捶捶脑袋,真他妈猪脑子,永鸣人都没了,他这三蹦子还留着干嘛?正犹豫间,隐隐有人声,不敢耽搁,开了三蹦子就跑。上了公路,一直往北,眼看到高速了,再一折,往大野甸子里头开,最后推进一处大坑里,徒步往回走。边走边盘算,是去自首,还是瞒下去?这么走了一个多小时,我还扁平足,疼得钻心。眼看到红旗村了,接到你的电话,听说老太太脑出血住院,我没寻思,就想让你宽心。撂了电话,我待了好久,既然我俩长得像,就决定接着冒充下去,等老太太好了再说。
我和永鸣在面貌上,眉眼口鼻大体相近,只是他眉毛较短,下巴略宽,寸头;另外他发声靠前,因为自信,底气足,声音透亮,习惯词句重复。我就剃了头,拔掉毛梢,反复模拟他的声音,语调,语气,那几年学的表演派上用场了。
虽说做足了准备,因为罪恶感,还是不敢看你。见了昏迷的老太太,要是死的是我,我心里会好受些,我不禁跪下来,心想我杀了永鸣,本该给他抵命,老太太要是醒过来,我去自首。我去银行取钱,说顾怀恩借的,也是这笔钱,引来了警察,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其实雪芬,你也起了疑心,我装的再像,毕竟是装的,虽说你们新婚不久,毕竟是夫妻,气息上就没法隐瞒,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味儿,我就离你远远的。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有时我想,要是能这么瞒下去,跟你过到老,那该多好啊……可惜,永远没这一天了!他吁口气又说,我这就去自首,欠你的,来世再说吧……
人死如灯灭,雪芬眼前一黑,明白没了指靠,又陷入了孤绝之境。打锣打心,听话听音,雪芬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品了品,能把卡给我,他不是孬人,更重要的,永鸣死了,今后我靠谁呢……
雪芬嘴巴动了动,他听不清,问你说啥。雪芬吞吞吐吐地说,要是……要是不自首呢……
5
雪芬后来才知道,顾怀恩还是骗了她。
哗——哗——
他拖着铁链,铁链拖着地,铁器硬,地砖也硬,每一声尖锐带风像暗器破空而来,震得人心里哆嗦。
不知是“斑马服”过大,还是他太瘦,趁得像没长开的孩子。那刚剃的头,头皮乌青,透着森然,额前一点儿美人尖,有几分清秀。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好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森然。
哪种眼神?我问道。
怜悯!他探了探身子又问,有烟么?他接过烟点着,深深吸一口,眸子在迷离的烟里一闪,微微觑了眼问,你不恨我?
恨?我真想把你开膛剖腹看看你什么样的黑心烂肺能这么狠,然后剁巴剁巴喂狗!我狠狠捶了台面,压抑地低吼着,泄了胸口那一口恶气,死死盯了他的头颅,又恨声道,你们爷儿俩,一对蠢货。你杀了永鸣,你爸又来冒充永鸣——为啥绕这么大圈子?你爸更蠢,为了救你,一口咬定是他杀的,结果把自己搭进去,唉……
他低着头,头顶的旋儿很清晰,像漫着一丝热气,半晌听他说,马永鸣当众戏辱我爸,我觉得我们活得太他妈失败太他妈窝囊了。都在鄙视链的最底端,一起站大岗,他凭啥侮辱我爸?那天等马永鸣的空当儿,我干掉半瓶酒,回想这十九年,种种辛酸,个中滋味,混着悲伤一起发酵了,有种活够的感觉。马永鸣下车过来,我就问他,我爸咋招你了你老那么损他?大家都是卖苦力的,你多个鸡巴?马永鸣嗨一声,说爷们儿,我真不是成心的,平常大伙一起总闹,习惯了,要是为这,叔给你赔个不是。说着拍了拍我肩头。要是他诚心道歉,说不定就过去了,然而借着车灯看见他嘴角带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和鄙薄——他打心底就没看得起我们!一股邪火蹿上来,我叫着你有啥牛逼的?跟着一个冲天炮。他挨了一拳,急眼了,叫着小逼崽子,我弄死你!我俩就骨碌一块儿撕巴。老家伙挺有劲儿,但拳怕少壮,我虽说带了酒,可脑子清醒,加上酒劲儿一拱,胆子大,力道猛,又比他高着半头,这才略占上风。他手里攥一改锥,张牙舞爪的,却不敢真扎,被我劈手夺过来,我叫你再牛逼!咔,一下攮进他喉咙里,一拔带出一股血,腥热的血喷我一脸……他顿了顿,又说也不光为了我爸,我就想一旦败露,一定会上热搜,各个网页电视新闻都会提的,就算我妈在天涯海角,也一定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