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凶者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他的寂寞,没有他的无助。她开始学着自己煮饭,从学煮面条开始。煮几次面条,火候总掌握不好,有时煮得太软太烂,筷子都夹不起,有时又太硬,夹到嘴里吃起来感觉生生的。没有他,连洗衣服她都觉得是件大事。她不知道要将深色的衣服与浅色的分开,统统丢到洗衣机的结果就是,洗出来的衣服全变成了五颜六色。她不知道怎样交电费,家里停电时,还以为是电路发生故障,等妹夫找来电工师傅时,她才学会怎么用手机交电费。
她结束所有的演出,也不再带学生,就想全心全意地陪着他,在与他生活过的房子里。他的人虽不在了,可她相信他的灵魂还没走远,她知道他舍不下她。每天就在怎样学习洗衣做饭的日子里,与他回眸在旧时光中,她似乎感觉他就在身边。每当做菜放错调料时,她仿佛听到他站在身边提醒她说:“错了,小傻瓜,那个是酱油,不是醋。”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晃他走了二十五年。他刚走时,她虽已满五十岁,但由于没有生养过孩子,加上被他呵护得极好,所以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妹妹给她介绍过新的男人,朋友中也有两个男人想走近她的身边,都被她一一婉拒,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的男人,她的心一直被他占得满满的,她也坚信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像他那样对她好,懂得她。
她又去阳台上,那些从前他种下的绿植陆续都芳踪不再,也许是她不会照看,想到这儿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他。幸好妹妹有一次来看她时给她带来一盆绿萝,好养,记起来就给它浇点儿水,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所以如今倒还在,绿意盎然的样子,有点舍不得,但舍不得又能怎样,如今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最舍不得的还是窗外的两棵合欢树,那两棵树是他亲手栽下的。他扛着树苗回来时,她问:“为什么要栽合欢树呀?还栽两棵?”他笑道:“还不是为了你啊?你的睡眠不好,传说合欢树是由虞舜和妻子、娥皇、女英的精灵结合而成,可以清心解郁,定志安神。还有,你看这些像小镰刀似的叶片,片片相对,它们昼开夜合,不正代表我们俩相守相爱吗?”他还告诉她,合欢花是吉祥之花,寓意着夫妻百年好合。是啊,天下夫妻谁不盼着百年好合。
那两棵树苗长得很快,第四年便有两米多高,第五年的夏天待百花开尽时,它们开出的花真让人惊喜。他曾拥着她一朵朵地数那些粉红如丝、清香扑鼻的花,却从未数清过。那些花色彩娇艳,远看像一团团粉色的毛茸茸的小刺猬球躲在树上一样,近看又像一把把粉色的小扇子,十分别致。合欢树没有开花的时候很普通,伞形树冠,枝干远比不上挺拔的松树,树叶也没有银杏的灿烂,但只要它开花时,其他的树只有沉默。
他走了,每年夏天合欢树的花照常开着,风一吹,窗下便成了合欢花海的世界。那些花就像一把把粉红色的小扇子,将过去那些粉红色的回忆扇到她的眼前。第一次见面的时间,第一次牵手的时间,第一次接吻的时间,第一次赤祼相见的时间,他都记得好好的,并且总要以此为由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礼物。每次她跑到厨房去,从后面抱住正在做菜的他,他总说:“出去出去,这里烟味太大了,一会儿把你弄得全身都是味!”一边说,一边将她推到客厅。每次她演出回来,洒着玫瑰花的洗澡水早已放好在浴缸里,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每天晚上他总要逼着她睡前喝一杯温牛奶,说有利于她的睡眠。每次她在外面受委屈回来,总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感觉他的怀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避风港。
七十三岁后,她将积蓄一分为三,除了交到养老院,一份捐给福利院,她想这也是他的心愿,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一份赠给外甥小海,倒不是想着他能为她养老,而是为了外甥少在妹妹面前念叨。
她又走到客厅来,看着钢琴上摆着的他的照片,对他说:“再给你弹一回,以后到养老院可能没有钢琴,就不能给你弹琴了。”说着她慢慢将身体挪到琴凳上,伸出指关节已经弯曲的双手,用力地掀开钢琴的盖子后,摆正已经佝偻的身体,深吸一口气,按下琴键,弹的还是他创作的那首《时光》,虽不再如过去那样流畅,但那些通过她不再年轻的手指敲打着黑白键发出的旋律,依旧能打动人心。一边弹一边轻轻地唱着,她想,如果窗外今晚有月亮,一定也能被感动得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