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彤插话说:“那几年曲所总垫钱,咱派出所现在还欠着曲所三万多块呢。”
曲所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那发小——就政治处刘子厚那老小子,人家四高(四级高级警长)都好几年了,我还是一级(警长)。”
我说:“所长,您还立过好几回三等功呢,刘主任可没立过啥功。”
曲所说:“小孟,你刚参加工作,我不该和你抱怨。一级咋了?一级也没影响咱干工作,也没影响咱守护一方平安。人活一辈子,总要有点情怀。对吧?”说完,他咧嘴笑了,他的牙被烟熏成了生铁的颜色,就跟刚吃完山葡萄差不多。
曲所最近心情不错,他和石柳香刚刚拍完婚纱照,照片就镶嵌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这个美丽的女人让曲所荒漠一般的爱情长满了青葱的绿洲。
我们正说话间,门哗啦一声就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等她摘下头上的红围巾,才看出来是石柳香。石柳香说:“碧针哥,爹说今天杀鸭子,让你中午带全所的人来家里吃饭。”
石柳香的脸冻得像刚上市的桃子,有红似白。眉眼清澈得不染纤尘。刘海、眉毛、衣襟和袖口处都沾着霜雪,宛若镶嵌着雪白的流苏边,人看起来非常精神。爱情是世间最好的良药,治愈了石柳香,她不发病时可真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漂亮女人。
曲所怜惜地给石柳香焐手,心疼地说:“打个电话就得了,大冷的天,你还亲自来通知,傻瓜。”他看着我们几个:“小帅、许胜、肖彤和梅嫂,你们几个去吃吧,让小孟值班,你们吃完给小孟带回来点儿。我吃不上了,我去市里把我闺女接来,陪我过年。”
所长和石柳香一起离开派出所,梅嫂望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有些动情地说:“石柳香疯疯癫癫十几年了,像今年这么长时间不犯病,以前还没有过,看样子她的疯病这回是真治好了,也不枉咱所长的一片痴情,这回这对苦命的鸳鸯该结婚了。”
杨小帅有些担忧:“我听人说石柳香的疯病一到春天就犯,这马上就到春天了,真怕她犯病结不成婚。”
“小帅,闭上你的乌鸦嘴。”肖彤狠狠剜了杨小帅一眼。我们都知道杨小帅说的是真话,心情一下子都裸露在莫名的担忧中。
12
没有疫情捆绑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早,刚过完年,派出所的房檐上就挂着一排冰溜子,像女人的齐刘海一般。道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一疙瘩一块,犹如乌漆麻黑的碎补丁。
北方春季干旱,刮风天气多。林区春天防火意义重大,每年二月份冰雪开始融化时,牤牛镇政府就召开春季防火工作会议。阳春三月,一旦进入防火期,派出所就要马不停蹄地到各村田地里巡查,严禁农民在大地里焚烧秸秆,引起森林火灾。曲所当所长的十几年间,牤牛镇还没有着过山火,镇政府对派出所工作非常满意。
早晨起来,天灰蒙蒙的,就像流浪汉没有洗干净的脸;风嗷嗷嚎叫着,犹如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发出来的嘶吼。省气象台发布了大风天气黄色预警,曲所带着我和许胜,开着警车马不停蹄地到各村检查防火情况。我们的车刚开进牛尾村,就看见从南趟街东面冒出一股股黑色的浓烟。曲所说:“不好,八成有人家着火了,风这么大,快去看看。”曲所说话时,我急忙拨打了119报警电话。两分钟后,派出所警车开到了现场。
浓烟是从住在村子最东头的村书记金锁家里冒出来的。金锁家开辣椒酱厂,生产的“辣妞”牌韩系辣椒酱远销省内外,是县里重点扶持的民营企业。他家院子开阔,有前后两趟房,前趟房是厂房,后趟房是居住和办公区,浓烟是从前趟房中间的一个窗户里冒出来的。
金锁没在家,他老婆正在屋里睡大觉,听到警车开到院子里,金锁媳妇才知道车间着火了。她眼神惊惧,精神萎靡得如同被霜打了一般,像个帕金森病人一样全身颤抖。
曲所问:“屋里烧火了吗?”
“没——没有,停产——半个月了。电闸有病——以前——以前——打过火。”女人说话结结巴巴,突如其来的危险把她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着火的是哪个车间?”
“着的是——生——生产车间。把最东头——熬酱车间有——有五个——五个煤气罐。”说完,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