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是一支温度计,山区的夜晚,空气冷得似乎凝结出了霜。明亮的车灯下,瘦小的曲所显得弱不禁风。
他重新回到车上,嘴里碎碎念叨着:“这回好了,打破脑袋的事不会发生了,我妹子大翠咋也得给他哥留一个面子。”不一会儿,他嗓子眼就拉起了风匣,进入到了睡眠状态。
擦肩而过的车灯,照亮了他苍白的脸。我突然很心疼所长。派出所的工作有一半都是芝麻粒一样的小事,可满地的芝麻粒足以让人崩溃。曲所像一头拉磨的老驴,天天原地捡芝麻粒,他却捡得津津有味。如果我不调走,他的模子是不是能刻出我未来的样子?
吃早饭的时候,曲所说:“小孟,你是科班出身,我这种土办法不一定合你的胃口,可对基层工作,还就这方法最好使。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就像我明明知道六条规定不让咱警察喝酒,可为了化解矛盾,就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去喝,没法子呀!”
我咧嘴笑笑,心里犹如吃了苦瓜般苦涩。
“小孟,你说打击和预防犯罪是咱警察的职责吧?”
“当然!”
“犯罪分子不全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有很多案件的起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事人因为一时冲动,使错手,导致犯罪。人都有感情,咱们调解案子就是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症下药,让当事人心里窝着的那股气都顺溜了,这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张青和郑久雨两家人因为一点儿小事闹腾到咱所里好几回了,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下次再闹就有可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性质可就严重了。”
11
冬天的河东镇像一幅萧条寡淡的铅笔素描,毫无生气。腊月二十三,曲所一大早就起来到院子里扫雪,他扫雪的样子,就像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遒劲的毛笔字。
今年冬天雪特别多,老天仿佛总是在妊娠中,不经意间就分娩出一场场大大小小的雪。早晨,白毛风咆哮着,刮起来的雪烟铺天盖地。每次下雪,几乎都是曲所自己扫院子。我和许胜、杨小帅干得很少,我们几个早晨睡懒觉,曲所从来不惊动我们。
梅嫂嗓门豁亮,一大早就喊:“小孟、许胜、小帅、肖彤你们快起来,饺子包好了,可是你们爱吃的酸菜猪肉馅的。”
派出所平时粗茶淡饭,伙食标准不高,但每周基本上都能吃上一回饺子。
我去院子里招呼所长吃饭,曲所拄着扫帚,正和一个穿貂皮大衣的大个子男人说话。这个人叫金锁,是牛尾村书记,他和所长是发小,两个人平时关系不错,他常来派出所找所长,还给派出所送过他家里熬制的辣椒酱。
金锁说:“我弟弟家超市想上个机子,就年后俩月时间,保证不给你造成啥影响,挣钱你和我弟弟五五分成。”金锁的声音很低,可那声音如同“蹿天猴”,乘着呼呼的西北风迅速钻到了我耳朵里。
曲所嗷的一声:“别跟我整没用的,那东西能让老百姓倾家倾产,亏你还是个村干部,这事你也敢想?”
“你怕钱咬你手啊?操,在县里连个窝都没有,还清高个毛!我说了这么半天,你这脑袋瓜子咋像榆木疙瘩不开窍呢?”
“别整没用的,你要是背着我整那玩意,我指定办你!”曲所说完挥舞扫帚使劲扫了两下,飞扬的雪面子像破碎的棉絮,瞬间就覆盖了金锁的脚面子。他恨恨地哼了一声,一倔搭就走了。
金锁说的机子是一种赌博机,这种赌博机通过交费上分的形式,机子主人一天可以获利上万元。上个月,我们派出所在牛舌头村没收了一台这样的机子,机子主人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曲所眼睛不揉沙子,他不顾及和金锁的交情,做事坚持原则,我挺佩服。
因为工作需要,派出所经常和村干部打交道。村干部相当于一个村庄的土皇帝,级别不高,派头不小。金锁身兼牛尾村书记、村长和警务助理三职,把他得罪了,以后在牛尾村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腊月二十八早晨,曲所让我和杨小帅去镇上的超市买些啤酒饮料,给林场场长和几个单位的头头送去。我问:“咱为啥给他们送礼?”曲所说:“咱亏欠着人家的人情呗。派出所的办公经费最近三年才全额拨款,前些年,县局有好多年只给派出所拨万八块钱,还赶在年末拨,咱所里冬天取暖煤和工人开工资,可都是几个单位赞助,咱亏欠着人家的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