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明白,这世上真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二
有一段时间,我和程小梦讨论过结婚的事情。再后来,程小梦忽然离开水西,去花嘎当了一名特岗教师。我始终没搞明白,程小梦为什么要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一切似乎与房租有关。
印象中,包租婆大多一个样,粗胖豪放,大腹便便,提着叮当作响的钥匙,说话粗声大气,有一种横冲直闯碾压一切的霸气。那个滴水成冰的晚上,程小梦正在画一张头像。我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铅笔在纸板游走,画纸上渐渐凸现出一个男人的眉眼。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打开门,女房东提着钥匙挎着皮包闯进来,冲我们嚷嚷,交房租了,交房租了。说着,一屁股坐在旧沙发上,点上一支烟,掏出计算器,噼噼啪啪敲一阵,大声说,一月三千,半年一万八。程小梦赔笑说,阿姨,能不能先交三个月的?房东瞪了程小梦一眼,你叫谁阿姨?我有那么老吗?程小梦赶紧说,对不起,姐,能不能先交一部分?房东嚷道,怎么可能?又不是菜市场,跟我讨价还价?
我打开微信,卡上余额不到一万。我看了看程小梦,犹豫了一下,说,你那里有多少?程小梦低下头说,五千。我的脸热起来,嘟囔说,那,我先交九千。程小梦看我一眼,对房东说,我交五千,明天补四千。房东阴着脸,让我们马上转账,剩下的四千尽快补上。程小梦抱住肩膀,背靠墙壁,身体不停地抖索,脸庞苍白如纸。转了账,我弯着腰,赔着笑脸,把房东送出门。当她滚圆的屁股从台阶上消失之后,我靠在门上,觉得浑身没一点儿力气。
夜深人静,我和程小梦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对方。沉默许久,我低声说,小梦,对不起。程小梦笑了一下。我转过身,试图抱住她,她躲开我的手。我嘟囔说,对不起,我没用。程小梦说,别说了。我说,这事,我来想办法。程小梦又笑了一下,不用,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第二天,我找到几个同事,好话说了一箩筐,终于凑足四千元。可当我联系房东,准备把钱转给她时,她却说程小梦已经把钱打给她了。回到出租屋,只见程小梦坐在画室里,对着一张画纸泼洒颜料,红红白白一片。那颜色格外浓烈,红的像血,白的像霜。我走到她的身后,抱住她的纤腰。她身子僵硬,没有作声,也没有回头。我告诉她,已经借到四千元,剩下的房租由我负责,让我尽一点儿心意。她摇摇头,望着画板上那张愁眉苦脸的脸说,不用,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负责。我说,小梦,我把钱转给你。她转过身,笑笑说,别,你别转,转了我也不收。顿了顿,又笑了一下,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无关。
那件事之后,我们仍然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逛街,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睡同一张床……表面上,好像什么也没变,实际上什么都变了。比如,程小梦以前喜欢说话,放鞭炮似的。如今呢,她一天说不上两句话。睡觉的时候,她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猫咪般蜷在我的怀里。画画的时候,她总要把门关上,不准我进去。每次离开画室,她总要把门反锁,好像藏着什么宝贝。
夜晚变得无聊而漫长。程小梦画画的时候,我在隔壁刷手机、看小说、逛网店。站在窗边,可以看见零落的灯火,还有斑驳的灯光。夜空下飘扬着一支忧伤的曲子——《城里的月光》,我和程小梦都很喜欢。我听了一会儿,关上窗,拉下帘子,关上灯,上床睡觉。过了许久,程小梦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躺在我的身边。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张开双臂,像以往那样把她抱进怀里。我也想过,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采取行动。有几次,我敲响画室的门,希望她让我进去,可她根本不给机会,叫我别打扰她,该干嘛干嘛。
忽然有一天,她消失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说身体不舒服,让我替她请假。下班回来,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东西擦拭一新,她却不见了。打电话,已经关机。转了几圈,只见画室的门上挂着一把钥匙,扭了一下,开了。
我走进画室,一幅巨大的油画闯进眼帘。天空高远碧蓝,挂着一轮辉煌的落日,洒下灿烂的光芒。大海广阔无边,波光粼粼。千帆竞发,海鸥翻飞鸣叫。岸边站满金黄的向日葵,一簇簇一丛丛,举着太阳似的花盘。一所木房子站在高地上,站在浓烈的金黄中。门窗随风摇动,正对着广袤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