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对方没听明白,道:“你们开口一个警察,闭口一个警察,清官难断家务案,你们以为警察是万能的?告诉你们,老子早从警察署出来了。”
他明显喝了酒,已经醉得站不稳,却仍然强硬地要往前走。他摸着身后的墙壁。“为什么你们都认定跟我有关系?对,跟老子有关系,因为老子是真正的受害者。那八格阿部,死一回算是给他一个教训。还有她……那婊子,那个鸡!”
鸡!我一跳。他怎么也这么说?
“就是鸡!”他又说了一句,“全是她一手造成的!老子是被她杀死了,死了好几回了,老子是真正的受害者啊!”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挣扎着要起来,但没能站起来。他撒野地扑在地毯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么个大男人,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居然哭了,我慌了,连忙示意小魏把他扶起来。但我仍不想让他进来,只让他坐在离甬道口最近的位子上。
小魏给他泡杯茶,他大口大口喝下,喉咙咕咕作响。突然他呛了,大咳起来,脸色胀得发黑。我连忙让小魏捶他的背。他脸色渐渐缓和了过来,嘴里的酒气也淡了许多。他开始嘟囔:“今天晚上,来日本这么久了,今天晚上,老子才尝到了做客人的滋味!你说日本这鸟国家,这他妈的不好,那他妈的不好,说透底是你自己不好。老子做顾客就非常好,他妈的在中国,你能得到这样的伺候?想死呢!今晚上老子像日本人那样一间店一间店串门似的喝,让那些妈妈さん朝老子笑,让那些小姐服服帖帖的,叫那些厨师做什么菜他就要做什么菜,还要他们下跪。老子终于明白了,做人不能做低做贱了。做低做贱了,就什么都完了!就连你为人家卖命也没用,在人家眼里,你也没功劳。为什么?因为你太低太贱,不值钱。就跟在中国,工人建房子,干死了都没有功劳,领导只要来奠基,动了动小小的铁铲,就上电视。为什么?人家官大嘛!妈妈さん你也是老板,好歹也是个官,老板,我刚才一进门就听你说什么已经闭店了……”
他压根儿没弄清刚才是谁说话。小魏连忙摆手:“我不是老板,可不能乱说!”
“反正就那么回事!”他说,狡黠地笑了起来。他的话让我不舒服,我想走开。他却叫:“别走妈妈さん,待会儿我会付给你钱的。”
我敷衍道:“那不必,都是中国人……”
“操什么‘都是中国人’!”不料他啐道,“全是骗局!我有钱。本来有更多钱,都被那‘鸡’骗掉了。已经一年多了。”他望着酒橱上的灯。难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甚至坐了下来。
“那时‘特别区’刚开张,她找到我。我们同在品川高轮日语学校,是同班同学,只不过她比我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他说,又贼溜溜地笑了。
“其实我本来比她高一年级的,因为升学,学校要我们交几千元买新课本,中国国内有巧立名目乱收费,没想到日本人也这样,老子就不升了,就读旧课本。我就对学校说,我还什么都没学会,学校没办法,只得让我留级。这样我们就同班了。知道她叫美玲,很漂亮,我们就来往了。当时她对我说,她要接手一家日本人转让的スナッグ,要我当厨师,月给30万。当时我在银座天国料理店干得好好的,老板待我不坏,工钱也有二十八九万,还可能加,操完完全全是被她的花言巧语给诱骗去的。她说咱们跟那些没文化的乡巴佬不一样,应该在日本干一番事业,打出一片天地来。我们福建人,本来就有着飘洋过海打拼天下的素质,把我说得心里热烘烘的。从筹备到开张,我为她卖了多少力啊!凭她一个人,她能干什么?想起来,当初我们完完全全是跌着跤,摸着石头过河的,但再苦再累,我毫无怨言,也因为那时她待我非常好……”
“让我给你们说件事吧,”他又说,“我可是谁也没有说过的。过去我爱她,我觉得应该珍藏它,不能说;后来我恨她,这事也变了味,提它就恶心。现在我既不爱她,也不恨她,就把它公开出去吧!那是在今年年初,咱们中国的除夕夜,我们照例是没有休息,你们‘杨贵妃’那天也营业是不是?我记得关门前我倒垃圾,发现你们垃圾桶盖丢在了我们店门口,说起来抱歉,当时我还一脚将桶盖踢回你们那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