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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基兰小站的腊八夜

时间:2024-05-0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迟子建  阅读:

  他的话,让这个揪心的时刻,忽然间变得欢快起来。老齐嘿嘿笑了,老刘也抿着嘴乐了。顺吉和云娘虽然没笑,但她们相互望了一眼,眼里也漾着笑意。

  刘泉喝醉了,他把酒瓶响亮地墩在桌上,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一手搂着老齐,一手搂着老刘,问顺吉:“说个真话,我们仨,哪个最中你意?”

  顺吉用手指弹了弹皮袍袖边的黑皮云字纹,说:“你们都是好人,好人都中我的意!”

  “啊,这话我听了高兴!我喝完酒,就去磨刀——”刘泉撒开老刘和老齐,跳着脚,说,“老子要进山宰了那头咬了顺吉的野猪!妈的,老子都不舍得咬,它敢下嘴!”他大声嚷着:“老齐老刘,明晚你们一定要来,我请你们吃野猪肉!”老齐老刘赶紧说:“好,好”,刘泉笑了,又晃到云娘面前,说:“您带上嘎乌也来,我把新鲜的心肝都留给你们吃”,云娘说:“那敢情好”,刘泉笑得更欢了,他走到呆立着的刘志跟前,指着他的大头鞋说:“我要用它的皮,给你做双轻便的靴子,你把这双鞋撇到火炉烧了吧,如今谁还穿这个?”刘志茫然地看着刘泉,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刘泉急了,他敛起笑,梗着脖子冲刘志嚷:“给你换好鞋,你还不乐意?”刘志连忙点了点头。刘泉顺心顺意了,他最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还要用它的毛,给客店做上十几把硬毛刷子,刷锅!”

  刘泉说完,摇晃了几下,终于不胜酒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两手伏地的一刻,嘟囔道:“我这不成了嘎乌了吗。”话音刚落,便打起了呼噜。那一声声呼噜,就像一个个句号,宣告着这个腊八夜,他是局外人了。老刘老齐有些扫兴,起身抬起刘泉,把他弄到床上。

  刘志把桦皮帽子摘下来,放到桌子上,心犹不甘地坐回云娘身边,可是云娘并不看他一眼,而是把帽子当做转经筒,一边转着圈,一边低声唱着歌:

  我在今夜,

  请来至爱的神灵。

  让河神洗去我们的罪恶,

  让花神除去我们的污秽,

  让爱神把我们的忧愁化成烟,

  让火神把我们的烦恼烧成灰!

  我们不哭,

  人间的眼泪,只应该

  挂在出水的鱼鳃上,

  浸在清晨的鹿蹄窝里。

  唱完歌,云娘咳嗽了几声,偏过头,问老齐老刘:“几点了?”

  “八点多了。”老齐说。

  “该来了。”云娘说。

  “云娘是说嘎乌吗?”老刘问。

  “该来了。”云娘只是重复着这句话,并不回答。

  “嘎乌要是不来,我和齐司令送您回去!”老刘说,“您别担心!”

  客店的门,在这个腊八夜,又一次开了。这回它是被轻轻推开的,不像小费开门那么粗暴,也不像刘志开门那么拖沓。它开得不急不缓,温温存存,就连跟进屋来的寒气,也一派仙女的姿态,袅袅婷婷的。

  来人一男一女,五十上下的样子,身上挂着雪。男人比女人略矮一些,清瘦,小眼睛,塌鼻子,泛白了的八字胡,面色黧黑,戴灰毡帽,穿深棕色对襟棉袄,斜挎一个帆布包,手提一只及膝的水桶。女的稍胖,鹅蛋脸,大眼睛,敦厚的嘴唇,扎一条红绿格子相间的三角围巾,穿一件簇新的印有百子图的软缎蓝棉袄,肩上背着一个蓝色旅行包,手上还拎着个三角布兜。他们进门后,没有往深里走,而是站在门口,放下手中的东西,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又跺了跺脚,把沾在鞋上的雪抖掉,这才提起大包小裹,把它们归置到墙角,找了张闲桌坐下来。

  “下雪了。”老齐对老刘说,“也不知下得大不大。”

  “不大。”那个男人摘下毡帽,笑了笑,说,“小清雪。”

  他这一张嘴,可以看见他缺了一颗门牙。有的人缺了门牙,看上去很老相,而有的则显得天真。他属于后者。

  “你们从哪儿来啊?”顺吉一边问,一边送上热茶。

  “佛爷岭。”女人摘下围巾,抖了抖,把它围回脖子上,说,“这屋子烧得怪暖和的,这一路,我的脚都要冻麻了。”说完,坐在椅子上,翘起脚来。豁牙男人赶紧蹲下来,帮女人把棉鞋脱掉,说:“缓一缓就好了。”

腊八夜 布基兰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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