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曾一度想让袁经理将他的剧本排出来,但都被拒绝了,一是因为小桃红戏苑上演的都是折子戏,为的是给来酒吧的客人助兴,而且折子戏中间戏苑还根据客人的需要,搞一些小节目与客人互动,有的客人高兴了,还会给演员们发小红包,披挂锦衣。锦衣是剧团的道具,按照颜色的不同而对应赏金,一般事先由专门的小子姑娘向客人兜售,二十元至一千元不等,客人买到锦衣后,在一折戏结束的时候,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给演员们穿戴。之后,剧团会将锦衣收回,客人们玩个高兴,剧团又有收入,两全其美。折子戏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而全本戏做这样的事,就容易打乱演唱的节奏,也会让一些真正爱看戏的人心里不痛快。其二是因为老高的剧本地域性太强,排练出来观众的认可度太小——大多数铁杆戏迷还是喜欢秦腔传统曲目,对新创作的东西,不太容易接受。而且,排练一本戏,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是所有演员都不愿意的事,他们大多要在演出完了之后去做别的事,不可能一直跟着剧团转,小桃红戏苑又不是专业的剧团,排练也没多大意义。
剧本无法排练上演,成了压在老高心底的一个疙瘩,他在小桃红戏苑的日子就有点忍辱负重的感觉,“总有一天,我要排出自己的大戏来。”他总是对我这样念叨。不满多了,老高反而比我更着急与二哥相认,但二哥来的时候,勤杂工老高压根就与二哥搭不上话。有一次,他循着二哥去了卫生间,将二哥堵在门口,二哥质问他要干什么,老高反而紧张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老高自我辩解:“不是我,而是那样的场景,说出来谁也不信。”我说:“不急。”老高说:“怎能不急?”我看着老高的脸,忍不住就笑了,说:“迟早会相见。”老高梗着脖子说:“你吃饱穿暖,便忘了自己的梦想吗?”我不想和老高再谈梦想,我的梦想在小桃红戏苑已被稀释得成了清水,我想着我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活得像个人物,到时候体体面面地回到箭子川。至于老高的梦想,我觉得缥缈得像一缕风,我抓不住,他也抓不住。但我没告诉老高,我一定要完成父亲对我的考验。
刘叔与我混得熟了,我就变着法儿让他讲一些二哥的事。
我第一次听刘叔谈二哥,刘叔对二哥的印象是:“好人哦”。我问怎个好法,刘叔琢磨一阵,下了一个具体的定义:“人狠,心善。”我说:“鬼才信,人狠,还会心善?”刘叔说:“周总就是这样的人。”
刘叔在小桃红戏苑看门,对二哥的发家史了如指掌。他说二哥十五岁去南方打工,上过流水线,端过盘子,扛过麻袋,搬过砖,背过木工板,干过保安,混过治保会,练过摊儿,开过人力公司……经历了不少,见识了不少,后来开酒吧,做过一些艺术品生意,不知怎的,就忽然来了鲤城。这其中的缘故刘叔也不甚清晰,他只晓得二哥在鲤城做的头一个生意便是开了小桃红戏苑,只三五年时间,二哥的生意就涉及钢材、煤炭、加油站等多个门类。刘叔说:“现在的小桃红戏苑啊,对周总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他哪儿顾得上这点小生意。”我说:“周总真是大老板。”刘叔又说:“那倒是,不过,养的‘闲人’太多,一个个的吸他的血,即使天王老子也受不住哟。”刘叔打着哈哈,不再多说。我知道,刘叔也只是圈外人。
8
中秋节的那天,二哥在锦都盛宴大摆酒席,小桃红戏苑的人全都去了,大厅里足足坐满了二十三桌。这样的聚会一年中至少会有一次,刘叔早就习以为常了。二哥依然是唐装打扮。袁经理主持,二哥上台讲话,讲了些这一年的欣欣向荣,讲了今后的公司规划,并给每个人现场发了两百元的红包。讲话结束,二哥就带着袁经理挨桌儿敬酒。我和刘叔、老高及小桃红戏苑的司鼓乐队坐了一桌,在大厅最后面的角落里。
到我们这一桌的时候,二哥已经红光满面。袁经理对拉二胡的桃花姐说:“今晚你们得拿出几个新鲜节目,不能总是老一套。”桃花姐说:“保证是新节目。”二哥说:“还是中规中矩唱两段。”袁经理说:“不是《放饭》便是《教子》,无趣。”二哥说:“唱《白逼宫》。”袁经理说:“啥呀,晦气呢。”二哥说:“让孙云唱。”袁经理说:“哪个是孙云呀?”众人面面相觑。我一时惊讶——大家在小桃红戏苑都叫我孙圣圣,只有老高知道我叫孙云,二哥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名?老高喜形于色地望着我,我瞪了他一眼。二哥笑着说:“晓得不,在我们箭子川,一家五虎上将,个个是人物。”老高急赤白脸地说:“晓得,晓得,周忠、周羽、周飞、孙超、孙云。”二哥不理老高,却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是老高告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