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曾经的转销网络再次发挥了作用,他也忙得四脚朝天。有那么一两个月,二哥总是带着老高到处跑,用二哥的话说,“我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事半功倍。”老高全身上下全是名牌,就连近视镜也是德国进口的罗敦司得。他一改往日猥琐的面目,蹩脚的普通话也日益精进流利,由于有先前“深厚的历史文化底子”,略加突击,老高谈起古董来,也头头是道,倒真的有点“专家”的样子了。二哥对老高的表现甚是满意,对他的态度好极了,常常对他赞不绝口。有时候,我竟也恍然觉得,老高真的就是一块“专家”的好料。
令我难过的是,我却成了“外人”,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古玩城里的生意不是服装市场,多数时候都寂寞孤冷,而我又没有什么朋友打扰,再加上二哥多次告诫万不可大意,切莫外出惹眼,我也懒得动,就一直窝在古玩城里看监控,玩手机,从电脑上找黄片。二哥说:“时机未到!”我其实不太明白二哥这话的意思——他究竟是说他的时机未到,距实现理想还有一步之遥?还是说我以一张恢复如初的新面目回到箭子川的时机未到呢?一有空闲,我总会想起这四个字,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我还问过吴六,吴六却也两眼迷茫,“他肯定是要干一番大事。”吴六的话对我毫无意义,不用说,二哥一定是要干一番大事,但究竟要干什么呢?他放着自己的亲兄弟看黄片,却把偌大的产业交给外人打理,还把一个迂腐穷酸的老高捧到了天上,人五人六地在台前显眼?
……我其实还是怀疑过一件大事——这个自称周羽的人到底是不是我的二哥?自从相认以来,我们并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过一回,他的过去,我也仅仅是从刘叔以及鲤城戏园的圈子里闻听一二,而他的那些所谓的英雄往事又不能作为我们弟兄相认的凭证。我只是听了他的一面之词:他毫不含糊地说出了父亲的名字,以及她母亲的名字和我们在箭子川的那个家里的一切——他似乎对我们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或者仅仅停留在小时候关于“易水茶馆”的琐碎片段……倘若我们真是亲兄弟,在即将等到“时机”的紧要关头,他又为何将我置之事外,是担心我的愚笨跟不上他的节奏,还是他不愿我坐享其成,分享他即将到来的成功,或者是他内心里对我的父亲还存有深深的恨意,他想借此来让我见证他成功的过程,好让父亲日后后悔莫及……不,不,都不是,不是这样,一个又一个极坏的念头跳出来折磨着我,而我又一次次否定了它们。我蓦然发现,我的内心深处也存有一个“荣归故里”的魔鬼,就像我如今不愿承认自己当初是被父亲当作累赘丢弃的真相一样,我也不愿意让父亲背上一个“弃子”的恶名。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恨父亲了,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渴望那种“衣锦还乡”的荣耀,我需要证明自己,也需要给父亲一个惊喜,更需要给箭子川的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而这样想着,我便又不得不舍弃了这种种猜疑,我只好一再告诫自己:二哥一定是我的亲二哥。
6
麻头终于也像二哥一样,从幕后走到了台前来,他以商界“巨鳄”一样的声势带着八辆豪车和众多“朋友”光临了我们的易水古玩城。
那一天正是端午节,老高一大早就嚷着这些日子累坏了,今天要好好庆贺一番。二哥也有些高兴,就让吴六到明德楼订了包厢。箭子川的端午节并不热闹,因为现在正是箭子镇的逢集日,做生意的人还指望着这一天能有个好收成,而庄稼人,也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下地,打短工的人仍然天蒙蒙亮就赶到了南门街十字等候雇主——除了春节,并没有什么大事能影响到箭子川人的生活习惯。唯一与往日有所区别的是,这一天,各家各户的门口都会插上柳条,勤快一点儿的女人们会起个大早,去麦地里打些露水洗脸擦头。小孩子最是高兴,戴上荷包,手腕和脚腕都绑上花线,然后成群结队地在巷子里打闹,给平淡无奇的节日增添一丝喜庆。
但这一天,镇上发生了许多大事:
县二中一些高三的学生因为临近高考放假,大批逃课。高三二班的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竟然发现教室门被锁,他一气之下,用力踢门,将右脚的踝骨扭成了粉碎性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