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我是黄建刚。”
我愣住了,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是的,他是师傅的儿子,我的小师弟,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此时此刻,真真是追忆似水流年。
黄师傅是我第一个师傅,也是真正认下了的师傅。1994年我毕业分配到成都冶金实验厂,当时大学生太多了,我分到了轧钢车间的维修工段。维修工段有十几位师傅,没有一个女的。我跟着的就是黄师傅,他个子不高,却非常胖,圆圆的脸上笑得很亲切,说一口四川话,他总担心我听不懂,其实我不会说四川话但听得懂,毕竟小时候还在四川都江堰读过一段时间书。
我跟着师傅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活,做的都是很琐碎的事情,比如师傅在维修,我递个扳手打个下手,或者发些零部件或备品备件什么的。大家觉得我一个小女孩能干什么呀。车间里的劳保服和劳保鞋都很大,没有一件是合身合脚的,可能在制造业待过的人都知道,劳保服都是深蓝色的,劳保鞋是那种土黄色,因为从来没有女的也就没有女更衣室,我只好在五金仓库换衣服,经常在换衣服的时候,有人来拿螺钉等备品备件,急迫的敲门声让我一个小女生觉得很窘迫,所以后来干脆不换衣服了,就穿着又长又大的劳动服和劳保鞋上班,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想象那种场景。我在大学里还是很被人喜爱,学习成绩一般是前五名,特别是思想政治课全系第一名,深得后来任政治课的班主任徐老师的喜欢。在校广播站当广播员,在图书馆当管理员,在学校娱乐厅当服务员,有好多大哥哥们喜欢我,宠爱我,我记得有一个特别帅特别帅的官师兄,还好有个性的那种,他特别喜欢做些发明创造,经常还给我讲些设计原理什么的,我觉得应该有好多女生都羡慕我。
结果走上社会,感觉落差太大了,每天手上接触的是脏脏的黄油,还有洗也洗不掉的污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在身边。再加上我不算情商高的人,甚至算情商有点低的人,工厂的劳人处觉得我的普通话讲得好,想调我去当老师,我那时一心想做机械专业的事,不想当老师,觉得责任太大了。二十几年前国企的劳人处还是很有权力的,从那儿以后几年我都呆在车间里。其实我在四川有亲戚,我妈妈是土生土长的都江堰人,但那时觉得自己的环境很不好,不那么好意思去亲戚家麻烦别人,这就是从小到大被宠坏的孩子的做法。
幸亏我是神经比较粗的人,男孩子性格。那时成都的火锅粉才两元一碗,在厂区有个摆摊的,在我上班路上每天吃一碗粉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晚饭也是凑合,我不会做饭,从小没有做过,直到今天我还经常把锅烧坏,隔三岔五我们家锅都是黑黑的。后来黄师傅看不过去了,邀请我到他家吃饭,从最开始一周一次,到最后干脆每天晚上经常都在他家蹭饭吃。黄师傅家里并不大,是个平房,我们住的宿舍是楼房,像公寓一样的楼房,每一层有公共的厨房和卫生间。4人一间,因没有分配其他人,我就和李静一个宿舍,我们两个女孩。李静长得很漂亮,一头漆黑的短发,看着很利索,是重庆潼南人,个子很高,大概有172的样子,李静很幸运,到工厂没有多久在菜市场被厂长挖掘出来,调出车间成为了一名销售,直到今天她还在厂里做销售。
黄师傅家虽然不大,但很温暖。师傅做饭的手艺特别好,让我大饱口福,人其实很简单,吃得好就幸福。至少我那时就是那么单纯和纯粹。我上学早,毕业时才二十岁,从小就是学习再学习,于人情世故父母没有教过,我是一点也不懂,除了大学谈恋爱受了点挫折外,一直特别顺,因为年纪小所有人对我都很好,我也总觉得理所当然。进入社会就不一样了。至少在那时候,黄师傅对我的好,我才真正心生温暖。除了吃饭外,他还经常在家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给我听,絮絮叨叨的,虽然20多年过去了,我早就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但晚饭桌前那抹温暖的灯光一直铭记在我心里。
5月11日一早,王远寿大师兄告诉我师傅他老人家仙逝了,是凌晨突然病发的,遵照他老人家遗愿,丧事从简,13日早上六点半火化。
消息来得太突然,一直说去看看师傅,一直没有成行。想着还有的是机会,想着这么近,下次再去,眼前的事更急。就这样成了终生遗憾。
人生就是这么简单,又这么复杂,人与人的缘分没有什么公式可以计算。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认识谁,爱上谁,离开谁,拥有谁。黄师傅一生也帮助过无数的人,他是普通老百姓中的一员。他离开得很安详,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生老病死无法逃脱,所以现在我愿意做更多的好事善事帮助别人,我也问过自己,是因为想得到什么吗?心底的声音说,也许是心安,也许是福报。
这一生,最高兴的是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有许多值得骄傲的数字能够串起我平凡的人生,能够点亮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