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造字,就是完全洞悉了这个东方民族对于房屋和财富的心愿。房屋和猪是最早的固定资产和财富,到如今,人们还是会用与这两者类似的物质财富来衡量一个人的家是否安定舒适。西楚霸王项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可以概括大多数人的心理。
为了这件事,胡来缙专门回了一趟秦州,从山西到天水将近一千多公里,在路上足足走了十天之久。
地方是他亲自选的,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一眼相中了那棵大槐树,这是一株百年老树,跟家门口的几乎一模一样。
少年时默念过的那个名字“槐荫院”几乎脱口而出。
二
我叫胡慧贞。
我的父亲是胡来缙,母亲王氏。
我是他们最小的女儿。
我出生在山西,长到九岁时,父亲要在故乡修大宅子,说等到告老还乡后居住,我和母亲跟着他回了故乡。
这是我第一次回乡。
大轱辘车吱扭吱扭,我掀开马车的帘子,冷冽的风灌进来,我看到了秦州。
——胡来缙小女儿
宅院还在。
人们叫“胡家宅子”,叫“南宅子”,因着那棵槐树,也叫“大槐树下”。
渭河之水为秦州这个潮湿的盆地带来了水的滋润,宅院深处的青苔若隐若现,时间久了,屋脊和瓦片是灰黑色的,使院落生出一种历久弥深的岁月纵深感。人们踏入其间,睁着好奇的眼睛,回望几百年前的旧时光,岁月纷至沓来,这是明代的时光,是带着风声和水汽的旧时光,也是胡氏一族所有荣光的开端。
进入正门,有一面小小的砖砌照壁,又名“萧墙”——这是讲究的中式院落必不可少的配置,大到皇宫深院、庙宇道观,小到百姓民居,都少不了它。
无论从传统的风水意义上还是从日常生活的便利性上考虑,照壁显然都能在中式庭院建筑中占有一席之地。
凶猛的风和煞气在照壁回旋以后会变得柔和,而照壁遮住的院落使外面的人无法窥见院内的生活,宅院的隐私得到完全的保障。
当时,宅院等级制度十分森严,下至九品官员的房屋厅堂三间七架,庶民正厅不得超过三间五架。
猛一看,南宅子是典型的明代民宅,题有“副宪第”匾额的正门采用了庶民最高级别之下的“三间四架”,这是富裕的民宅中最常见的样式,但在屋檐上,胡来缙采用了歇山顶,这是在严格礼制下官员才能使用的一种建筑样貌。
他当时的想法已经无从知晓,但这显然是极巧妙的一种博弈,从这个细节上就可以看出从大兴县令到山西按察司副使的胡来缙,是如何聪明而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官场生涯中如鱼得水。
起居前院,也就是整个建筑的中心,是最宽敞明亮的一个四合院,名字很美,叫做桂馥院,如今挂着清代康熙皇帝御笔题写的“桂馥”二字。
最早,这里种植着桂树。
每逢秋天,细细密密的金桂香气就从院子里溢出去,宅子外头的路上都被笼罩了一层浓密的香气,这也是院名的由来。如今,镶嵌了碎石的小径将院子分割成四个区域,区域里有绿绿的矮草兀自生长着。
起居后院是胡来缙夫妇以及子女们居住的地方,这就是萦绕在胡来缙心头的名字——槐荫院。
槐树,从胡氏一族定居秦州的那一刻起,就跟这个家族的命运互相交织,南宅子门口的那两株槐树,就是胡来缙亲手选中的。
隔着几百年的时光看,南宅子一侧的树干已经枯死,但另一侧细枝密布,等到春天来临时,迎着微风,还会绽出细细碎碎的嫩芽。
风骤起,树轻轻地晃动一下树叶,无声地看着这人世间。
散布在渭水河畔的国槐、桑树、银杏、玉兰也晃动起树叶,在名寺古刹或者街巷院落中,轻轻地喟叹。
南山的那株柏树,它已经两千五百多岁了呀!
距离杜甫写的“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树还在,杜甫之名也在诗坛流传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