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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堤看雪

时间:2024-04-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怀才抱器  阅读:

  一   胶东半岛之“天尽头”一侧的天鹅湖,初冬一场场雪,很勾人。可去当一个顽童,捉六瓣飞花。更有“雪花大如席”的大天鹅,驾雪而至,盛况空前。天鹅如雪,雪如天鹅。雪鹅同化,一湖盛装。尤其是北岸一堤皆白,拥有天鹅湖的“城厢”人,就给这堤一个芳名“白堤”。   白堤看雪。这是冬观天鹅湖的一大美景。   据说,城厢人正在创造“天鹅湖八大景”,上述是“首景”。

  把自己放在满是海草楼的前面,一步之遥是湖水,一转头就是时光变旧的褐墙灰顶的海阁,想想这样的布局,喜欢上了方岳的诗句了——“今日湖山人已朽,何如茅屋雪中看”。(《次韵赵尉梅句》)湖是天鹅湖,老不老不知;山是背后的神雕山,与湖对视不知何年何月始。湖山已老,我也老了,总有相伴,心情自然不再计较年老还是年少。好处是,茅舍换作草楼,奢华的背景,就像央视的晚会画面的布局,类似3D的效果。借问繁华何处,海阁草楼一湖冬,人在白堤走。行走白堤,我自创宋词句子以壮行色。

  “冬至”,本就是个天象的叙事概念,冷寂是关键词。每逢冬至,各处物象,都开始了缄默,而这里,却是有了“生境”,这是个生态概念,冬雪给海草阁楼屋顶再铺一层细粉,荒草满堤的湖岸,要做一条粉装玉包的通道,令冬阳青睐。湛蓝的湖水变装,水宫无杂尘,玉境待仙来。大天鹅一串“嘎嘎”歌声,穿透了白茫,加上我这个老翁,撑一顶雪花伞,趁雪坐白堤。我已经入境入情了。

  白堤,并非是在西湖相守“断桥残雪”的白堤。历史啊,总是不断成就风景的知名度,曾经叫“白沙堤”,白居易做了杭州刺史,修了一堵“白公堤”,合称“白堤”。白堤不白,绿柳弄姿,喧宾夺主。天鹅湖之白堤,才是名副其实。   我之所以喜欢白堤,是因为堤白之时,大天鹅就到齐了,不必点数,很是放心。静湖纯白,雪舞大戏,于是开场。

  二   湖边衰草,遇雪绵软,低首弯腰,承雪几朵,朵朵生云,将个堤坝染成了银河系,不过是高处湖面,湖水窾崁,微波助推,仿佛这白堤银河要舞起来,令我怀疑牛郎织女耐不住寂寞,要偷偷地相会于此。不然,那些“白色精灵”大天鹅,怎么会轻易远道而来,为之助兴喝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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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微雪。湖色如蓝玉,漾着神秘的光色,无法形容,还是要鬼才诗人李贺来比况——神光欲截蓝田玉。细碎的雪花轻盈地跳跃在蓝田玉上,我把雪花看作是玉的“种水”,尤为珍贵了。今年的雪格外频,三天下两场,真的是美不胜收。

  难得,也是处于我的预料。(来时查阅了天气预报)天降大雪,松软的雪花,就像被朔风发酵了一般,湖捧纷雪,润于湖口。那些在湖面娴静浴光的大天鹅,顿时兴奋起来,展翅高跃,踏水疾驰,冲上湖天,生动十足,雪花与鹅的洁身,相融一体。王安石说“燕山雪花大如席”,(《胡笳十八拍之一》)我觉得夸张的成分太大,冬走燕山山脉,我未见雪花如席之大。但这个句子给此时的雪中大天鹅,就不是夸张,而是写真了。鹅身一色,若一片硕大的雪花,开在天空。遥望疑心似雪,却闻雪有声。

  “天生好德。”朋友“同文”与我坐于白堤,早被这瑞雪胜境醉得不能说话,突然有所感悟,这四个字源自《论语》,“上天有好生之德”。雪赐白堤,拥我而坐。天好我之生。纷雪伴鹅,舞动一湖冬色,天生白雪,为鹅而飘。厚德载物,原来是天道。想起明人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见童子沸炉烧酒,张岱以“痴”人“痴”情观之。此时我与同文白堤看雪,应该以“兴”观之,雅兴生发,不为诗,而为情怀。兴来而思想活跃,又得感慨。高雅从不欺善,不论身份,我赞同“同文”的“大善爱景”的说法。能够得此意境,可不是单纯读书能遇到的,天鹅湖就是冬天一卷书,雪花如字,写一片风雅文章。

  云卷与云舒,天云一白;湖水与白堤,远近一白。白堤影子,也在白色迷茫中。长堤一痕,痕如轻无,如雪中一粒,肉眼难辨。我说,苏子观赤壁,感叹道,“渺沧海之一粟”,我等面湖,也如微粒一颗。我又在“一痕”之上,“一痕”载我看雪,“一痕”不弃微尘啊。自爱之心,从不会抱怨所得甚少,总以为“天赐我不薄”。想想多少人能够得到如许的诗意,自觉丰盈。

  三   放下雪伞,融入雪花,鬓色更白,彼此留下白头翁照片。文学,是赏景的最好方式,免不了联想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独钓寒江雪。柳宗元一首《江雪》,不钓江鱼,而徒钓六瓣,总以为高雅得不仅仅脱俗,一钓而成仙风道骨。一幅渔翁寒江钓图,傲岸不屈的性格,收归一幅画。哪怕钓空,也是无悔。毕竟是给自己的孤独找一个安慰,这安慰有点冷峻。老来返童,同文折断一根灌木条,近水伸向湖中,也作钓徒模样。他是画家,要体验一下独钓的心境。我说,你退休,有退休金,没有落魄,难以体会那份心境了,徒有形式而已。他颔首。

  来了兴致,我以“湖雪”为题,口占五绝——

  闲钓一湖雪,心求钓者名。

  莫怨杆不胜,难有古人情。

  是啊,柳宗元的鱼杆上刻着“孤独”牌,我们的鱼杆,就是随手折木,闲情随意,钓上来的是一杆的寂寞。钓了个寂寞。这话一点也不消极,在寂寞里寻找闲趣雅兴,是这个时代的特色。远比那些沽名钓誉者好,钓得寂寞几个,无人喝彩,无人奉承,一点欲望而已,那有什么心术。

  同文以画山水为主,因为他生于伟德山北麓,晚年进城。所以,我向他求画,他做一幅水墨画,名为“静听瑶山有浪声”,因为他心中有丘壑,尤其是在山下当了20几年的村书记,笔下的山水,一定带着耕山植绿的气韵。我评价他的画,有着“一笔一笔给山着色的动感”,他喜欢这个画评句子,“着色”,是他一生的抱负。要画好“白堤钓雪”,情感的功夫还不够。其实,我也在督促他趁着每一场雪,多来几次。多钓几次寂寞,就没有了寂寞。几个寂寞加在一起,岂不成了热闹?我的“心术”,同文懂得。

  有时候想根据古人看雪的段子,来给看雪之行加上点雅趣,不得。只找到清代涨潮看雪的句子:“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幽梦影》)这几个“看”很妙,不能一一体会,单单这个“城头看雪”,便觉得也难了。天鹅湖之北,有城厢老城墙,剩下半壁短垣,其南,楼舍邻里,早就阻断了望眼。时代的局限性,不仅仅是认知上的,连观物的立足点,都难以成为下一个时代的经典。我曾站在老城墙下,不过两三丈的高度,曾经是清代所设的成山卫治所,哪里可眺远至天鹅湖。曾经的“武宁门”、“文兴门”、“永泰门”,字迹模糊,600年间,匪患与倭寇不断,从未有过“武宁”之时,也未见文兴一代,“永泰”,则只能是一个愿望而已。海叉沼泽,频生硝烟。   我无法确切地知道黄海一角何时成了一池泄湖,名“天鹅湖”,但从手头一本《风雅荣成》的诗词合集中,寻找城头看雪,观鹅怀古的诗句,无得。可能站在那个城头上本来就是一次心痛,那有什么雅兴去远眺啊。

  人们总把大天鹅飞来越冬,作为生态的良好指标来看,我觉得还是肤浅了。曾经的边陲,至多村中有一个锻铁的炉子,风箱鼓风,铁花飞溅。村外也只应有一处制砖瓦的窑,炭火吞烟,烧制青红,哪有什么严重的污染。但大天鹅不曾来,起码我在地方志上未见叙述。鸽子曾作为和平的使者,其形象载入《圣经》,大天鹅,虽无和平使者之名,但她一定是飞向未有战火之地。边安,雪鸿可传书;国宁,万里之遥的大天鹅才不远而来。我们称其为“凌波仙子”,一定是波澜不惊,才可踏波蹈舞。

  四   白堤飘雪,越来越大,仿佛也要把我们俩包裹进这条白堤。踏雪吧。咯吱咯吱,听到了最纯色的天籁之音。我相信湖面上的大天鹅一定懂得音乐,遂与我们的踏雪之声遥相呼应。未几,那些闻声而至的大天鹅,在白堤外群集起来,有的交颈静默,有的奋翅行水,有的侧脸目视我们两个雪人,似乎是找到了相似的伴侣。人类戏雪,多是互扔雪球,大天鹅则不,雪花飘至,引颈而啄,是否咂摸出滋味呢?

  返老还童,最好的方式就是还有堆雪人的兴致。同文是画家,造型的功夫,不可怀疑,我只负责把雪花攥成雪球,堆出一个大致的形状。转头看看湖中的天鹅,几乎都在观看我在白堤上奔跑,她们应该懂得了我的游戏。找来褐色的树叶做鹅蹼,撕下一页烟盒纸做鹅的喙,插上两根木枝,算是画鹅点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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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目远眺,大天鹅似乎有千里目,纷至沓来。雪花弥漫,天鹅穿行雪花,缤纷朵朵,让人难以分辨,都叫作“雪花高”吧。高,非膏,亦有香气来袭。   遥知不是雪,团白凌空来。天鹅是最大的雪,雪有“琼妃”的别称,大天鹅又名“鸿鹄”,世间的美称,雪和鹅占尽,雪如鹅,鹅似雪,我把鸿鹄作雪的别名,把琼妃的名字给天鹅,谁会说张冠李戴呢。

  一个“雪”字足以在天鹅湖翻弄出无限的诗意。近岸的湿地,一荡一荡的芦苇,近水浅水而生,那摇风的苇花芦花,仿佛是群狼翘尾,奔突声起,不一会就苇花芦花擎雪,瞬间是一望无际的棉絮收获之季了。莫非是以合适的色彩,举着洁朵欢迎雪舞鹅翔?令我不能不想起诗经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此时应该可以根据景色改写诗句了,蒹葭白茫,雪花涂霜。所谓伊人,变成了雪色里的仙子,在不远的湖水中,翩翩与雪戏,朵朵随雪开。未唤“伊人”归,伊人水中央。“在水一方”,不再是一个想往而不能及的地方,情感不再备受折磨了。

  瑞雪,倾湖倾堤,雪花带着十足的灵性。仰面,雪落脸上;展臂,雪钻臂弯;伸手,雪如精灵一般跳跃在手心上。突然觉得,白堤上的雪,是充满磁性的。逗引着大天鹅追雪;将一道黄沙堤,染成白堤一脉;堤外草楼海阁百幢,皆披雪衣,打扮成童话的样子。雪,成了好运角观鹅区的背景颜色,更是一个精辟的主题词。

  明诗人于西湖白堤怀古,吟“潭云片片将秋落”,总觉不能称奇,白堤味道不足。胶东半岛天鹅湖之白堤,此时逢冬,我送一句诗与它——湖雪漾漾将冬至,白堤绵绵携练开。

  今日冬至,飘雪未停。“米级”大雪,白堤增高一米。改天我再去白堤看雪,我还会认得?我还可漫步白堤?我会掉进白堤,几声呼救,大天鹅一定会闻声飞来,以喙衔我,伸出鹅蹼拽我。不是梦,是太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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