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那一片银色的水域宽阔、浩茫,且川流不息。仅凭感觉,我就能理解“银川”这一地域名称所包含的时间深度了。
它的最佳存在时期始于中生代的白垩纪,到了新生代的第四纪,梦湖开始了明显的萎缩。这么说来,白垩纪早期仍然盛气凌人的恐龙、新生代第三纪的始祖马、始祖象及第四纪的猛犸象、披毛犀之类大型动物也应该是痛饮过梦湖甘甜的湖水的。
那个时候的宁夏是一个如诗如梦的地方,青色的贺兰山迎着银白色的水域在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当会呈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丰满和娇柔。这种地球生态的诗意表达和静物画一样的梦幻展示令人向往。只可惜没有人去欣赏它,连它曾经风姿绰约美若天仙的存在也同古老的生命之梦一去不复返了。一切发展演变都是单向的,时间的单向性决定了生命进化和环境演变的冷酷无情,决定了生命之梦的悲烈壮阔和史前文明的不可再现性。
四
我想起了著名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个定律告诉我们:一个理想的独立体系,当它不与外界有任何能量交换时,随着时间流逝,其有用能量越来越小,最终趋向于死气沉沉的“热力学平衡”状态(即热寂或冷寂)。
整个宇宙尚且如此,局部的自然世界更是不可能超脱于生命的悲剧之上了。于是,在富有理智的人类的心中,早已把悲剧视为美的基本表达形式了。想想古希腊的悲剧,莎士比亚、歌德、曹雪芹等人的作品,再看看我们身边繁华浮躁背后虚弱苍白的自然,听听遥远的时断时续的牧歌小调。我们对这一宇宙定律的感受是极深的。
不可逆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基本的特征。衰败的花儿不会再度绽放,破碎的瓷器不会重新从地上跳起来恢复原状,丰韵姿色终会消失殆尽,能量将不可避免地一点一点地耗散掉的。
打个形象的比喻,可以这么说,人类个体的生命相当于太阳一日的巡行,在夕阳将沉的黄昏时刻,当回首往昔时,错误不能弥补,遗憾会永远地留在感觉和知觉的空间。忏悔有什么用呢?
实际上,在科学史上,在人类生命的历史上,危机感和孤独感是永远存在的。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热力学第二定律那样引起人类极度的躁动、不安和思考了。从遥远的宇宙到身边的世界,从古老的巫术歌谣到当代芭蕾咏叹的痴情表演,从生命的恋歌到人类文明的总体选择,从地球上历次生命的大灭绝到捉摸不定的世界前景。这个宇宙,这个地球,这一个个生命个体无处不在渗透着对不可逆性的敬畏和忧虑。
贺兰山、黄河、梦湖,这一切不也如梦幻一般地存在了吗?一切终会走出梦境。如果有一天黄河彻底枯竭,请你也不要过度忧伤。
时间在一天天、一年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挨了过去。黄河底层的泥沙慢慢沉积着,洪水又将混合着腐殖质的细泥一步步漫漶到了水体边缘。气候变化、地壳运动及上游来水的减少都有可能成为影响梦湖渐渐缩小的原因,同时,黄河的基本定期的泛滥、蠕动和改道的共同作用把零星湖泊留在了离黄河更远的地方。
今天,宁夏平原上仍然有数以百计的大小湖泊,如关马湖、马莲湖、马家湖、雁鸽湖、沙湖、庙山湖、西湖、七十二湖、草湖等等。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大跃进、人民公社,围湖造田,再加上气候干旱,不知导致了多少大小湖泊的消失。这一系列事实不正说明了远古时期黄河流入宁夏平原潴水成湖此后又缓慢衰败的境况吗?
五
到了三万年前,在黄河的经年冲击和贺兰山漫长洪积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一个不算大但却十分秀美的平原,这就是宁夏平原。在这个平原上分布着众多的湖泊和遍地的沼泽。这里树木森森,芦苇丛丛,荒草萋萋,鲜花点点,鱼儿戏水,鸟儿翻飞,各种动物出没其间。但这里仍然不适合人类的居住、繁衍和生活。此时的梦湖已被时间分解成了众多碎片,在黄河的陪伴下如星星一样闪耀着远古自然世界永恒的光泽。
只有在水洞沟,才有古人类活动的踪迹,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简单操劳中创造着古代世界最富魅力的旧石器文化。
我能够想象得出,水洞沟人对青色的贺兰山一般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在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远比今天要宽要深得多的黄河,还有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沼泽。在古代世界,要穿越这一块战略缓冲地带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