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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葵和黑衣编织的暑期

时间:2024-09-22    来源:馨文居    作者:阿贝尔  阅读:

  他幻想过了,便等于进过城了。夜里已经有些凉了,他还是在蚊帐里脱得光胴胴,睡在被子上,每每探视自己刚刚发育的身体都感觉神奇,还有种不明白的自恋。

  九月上旬的一天,表叔带信叫他可以进城去了。婆婆要送他,母亲不让送,说坐王司机拉粪的板板车去不要哪个送。文功一听坐粪桶子进城,立即就不干了,他说他不坐拉粪的车,他要坐拖拉机。

  “拖拉机也是拉粪的,荡出来的粪还要臭些。”母亲说。

  “反正我不坐板板车!”文功说,把婆婆给他装好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丢得满地都是。

  “不坐板板车,那就走路!”母亲说,“一天书还没念,就开始扯筋,还说二回考学?”

  文功犟不过大人,又不敢自己去找拖拉机搭,只好坐王司机的板板车。他知道拖拉机上只有两个座位,除了开拖拉机的只能坐一个人,要不也是坐粪桶子。

  进城的那个早晨,文功照常去江边放了驴。驴子很听话,拈着刚刚长出石缝的苜蓿草吃,露水打湿了灰白的嘴巴。驴子像是晓得他要走,吃草的间隙抬起头来看他,有种不舍的忧伤。“别难过,还会见面的,你每天都要进城来拉粪,说不定就撞见了。”他心里想,没有说出来。

  回来的时候,文功看见有的田里的稻穗已经在弯腰了,稻谷已开始变黄,看上去沉甸甸的。废弃的磨盘还在原地,鞭炮炸散的纸屑淹没在又一拨生长起来的茂盛的野草里。那棵老桑树摘了桑叶,光秃秃地立在那里,但看得出皮是绿的。

  文功把驴子绑在磨盘上,走到树下,黑衣白脸的女孩坐过的痕迹自然是没有一点了。他看不见,却想得见——被屁股压出汁的水葵、从稻田拔出被扔到树下的稗子、腮帮子一翕一合的青蛙,以及那女孩的侧脸。

  驴子还没套上去,王司机就叫文功坐上车去。他告诉他,粪桶子又专门打抹过了,还垫了草垫子。文功的母亲、婆婆和二姐都站在车旁,也是在告诉她们。婆婆把一个布口袋交给王司机,叫他放在粪桶子前面的竹筐里,说里面是玻璃瓶装的水腌菜和泡菜。

  无论王司机和大人怎么磨嘴皮,文功都没有上车,他说他跟车子跑一截,跑到桂香楼上了公路再坐上车。村子里都是熟人,他觉得坐粪桶子进城太丢脸,他不愿意让熟人看见。他怕多年以后,他上了大学回来、甚至是娶了城里的媳妇儿回来,村里的人见了指着他说:“文功娃第一次进城,坐的是粪桶子!”

  从村里到桂香楼全是土路,被拖拉机碾得坑坑洼洼,特别是中堰里一段,遇到下雨便无处下脚,驴子走不快,板板车也走不快,文功只需小跑便能跟上。王司机还要照顾两个玻璃瓶子,几次把鞭子扬起来都没有落下去。

  文功不再沮丧,有一段路他跑到了驴子的前面。快跑让他的心跳加速,同他对进城的想往叠合在一起。

  “文功娃,粪桶子空起的咋不坐上去?”路上有人遇见,总是大声地问他。他跑得汗淋淋的,喘着粗气,答不上话。“他不坐叻!他要上了公路才坐!”王司机说。他一边跑一边转过身去,剜了王司机一眼。

  上了公路,文功也没有马上坐上车,他跟着车又跑了一截,还真是过了桂香楼才叫王司机停下来,坐上高高的粪桶子。

  过了水观音,他身上的汗才干。汗一干,他的想象又活跃起来,那种即将进城的兴奋像一根根针,隐隐地,刺得他清疼。沮丧没了,但失望和遗憾依旧在,且随着驴车的加速铺展开来,让他注定要错过人生最初的美好——唉,唉……这第一次进城,为什么不是骑自行车?如想象的那样,骑邓老师的凤凰女车?退后一步,为什么不是搭拖拉机?即或是都办不到,不能自己骑车,搭别人的也行;搭邓老师的当然最好,不行搭表叔的也可以。实在不行,走路啊,走路也比坐粪车强。

  过了长石坝,文功第一次走出了已知的世界。尤其是转过岩嘴头,看见像张巨弓一样的东皋湾,他完全进入了从未想到的陌生。九月,正是苹果成熟的季节,公路穿过果园,他坐的板板车让汽车的时候,他的脑壳快挨到苹果了。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伸手便可以摘下。如果是坐在汽车或拖拉机上,还真是不用伸手,把脑壳抬起来,张开嘴啃就是了。

  文功第一眼看见城,的确感觉到了惊讶。一座江河缠绕的很规则的半圆的城,一座瓦屋顶拼接的城,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差点从粪桶上跌下来。

水葵 黑衣编织 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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