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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葵和黑衣编织的暑期

时间:2024-09-22    来源:馨文居    作者:阿贝尔  阅读:

  从岩子头上去,便是桂香楼。桂香楼不只是他的世界的中心,也是每个长河湾人世界的中心,不管你是窝里老还是走过松潘或者成都。桂香楼还是前辈人的世界的中心,那时候没有公路只有小道,赶烟场的,背背子的,以及进出的官员都要走桂香楼过。那时候老桂树还在,戏楼也在,本地人一有空便往桂香楼跑,过路的人也喜欢停留。

  描画中,他的长河湾就像一牙狗啃过的锅盔,往上的末梢是他去过的长石坝,往下的末梢是他去过的琴台——跟着大人走夜路去锤碎石,没看见什么琴台,只是在黑暗中看见插着花圈的新坟。

  描画完了,铅笔自己从桌子上滚落到地上,滚到了婆婆的棺材底下。他收起那张纸,折叠成豆腐干,觉得它太轻了,觉得一个十三岁少年的世界太轻了。

  随后,他用一只手托住腮,开始想自己进城去的情景。托腮的姿势有一点装模作样,但不是装模作样,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不经意做出的。一只手托腮还不够,干脆两只手托腮——专注地想心事。这个姿态改变了一个孩子的形象……坐王司机拉粪的板板车进城,还是坐申纪忠的拖拉机进城,抑或是一个人走路进城?坐在高高的散发着大粪臭的粪桶上走三四个小时,驴子在前面跑,王司机在后面跑,不是他想要的第一次进城的选择。坐拖拉机也不是他的选择——拖拉机上的粪桶更大,溅出的大粪更多、更臭,塞在粪桶口的那个草把招来的苍蝇也更多……他想象中的第一次进城是骑自行车,一个人骑自行车,从路口出去,不下一次车,直接就骑到了东门外报恩寺门口,上坡飞起蹬脚踏板,下坡放空跑,风钻进衣裳,把他鼓荡成一只气球。

  婆婆从外面回来,端出她的片兜坐在门槛里做针线。他从棺材底下找出铅笔,爬到棺材上去坐着。

  “快下来,那是我二回睡的!”婆婆转过头说。“你二回睡的,咋要这么早就做好?”他问婆婆。

  “你不晓得,有一年我差颗米就死了,你大大就请了木匠给我做枋子。”婆婆伸了伸她的驼背,停住手里的剪刀说,“那时候你刚生下来,不记事。说来也怪,枋子做好了,我又不死了,十几年都没害过大病。”

  “十几年,它可没有空着?里面一直都装的有东西。”他从枋子上梭下来说。

  “是呀,一直都当柜子在用,谷子、麦子、玉米、黄豆啥都装过,也装过核桃花生。”婆婆站起来,转身走过去,摸着没上漆的棺材。棺材板白白的,像一头剃光了毛冲洗干净的过年猪。

  “我晓得,你们大人奸,晓得小孩子搬不动,专门把好吃好喝的放到里面!”他故意跟婆婆斗气说。

  婆婆没再说啥,拐着一双半大脚走到棺材当头,试着抬起棺材盖,却没抬开。婆婆老了,头发花白,昨年下河挑水还能挑满桶,今年就只能挑半桶了。他灵醒得很,过去帮婆婆搭了把手,便把棺材盖移开了。

  婆婆从棺材里取出两片饼干递给他,嘱咐说:“坐到这儿几下吃了,免得一会儿回来的人看到又惹事!”

  饼干方方正正,上面涂着红膏子,沾着白糖,看上去很漂亮,闻起来有种柏木的香味。

  他想问婆婆哪里来的饼干,又没问,记忆中还是几岁时吃过这样的饼干。

  “婆婆,我想进城去。”他咬了口饼干,用一只手板儿接住从嘴上掉下的饼干渣对婆婆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城呢!”

  “哪个说的没进过城?你进过的!”婆婆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慢条斯理地说。

  “我好久进过?从来都没进过!我下走起琴台、上走起长石坝,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说,“走长石坝是跟你推磨,走琴台是去锤碎石。”

  他一激动,把包在嘴里没舍得咽下的饼干吐了出来,赶忙伸手接住,再连同饼干渣一道塞到嘴里。

  “我说你进过城你就进过城。”婆婆放下手里的针线,转过身来笑笑,神秘兮兮地说,“你不仅进过城,还在城里住了大半月。”

  他越听越纳闷——在城里住了大半月,我咋不记得?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饼干渣,走近去看婆婆——婆婆一点不恍惚,不像是老糊涂了,也不像是在逗他开心。

  “那阵你还不满两岁,当然记不得。”婆婆叫他坐在她对面的门槛上,轻言细语地说,“也是热天,你把豇豆子吃多了,上吐下泻,人瘦成了一搭皮,啥子土单份儿都试过了,就是冇应效,听说县医院有个陶医生医娃儿医得好,我就把你背到城里去找陶医生,在城里你姑婆家住了大半月,等你好了、开始吃东西长肉了才回来。”

水葵 黑衣编织 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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