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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湖记

时间:2024-11-02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于坚  阅读:

  玩归玩,乐归乐,俗归俗。翠湖虽有这么多的功能——饮食娱乐、吟风弄月、唐诗宋词回忆录、健身房、养鱼塘、婚姻介绍所、吸氧器、空调、明目清心丸、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最后的昆虫保留地(水泥铺平的昆明只有这里还可容少量昆虫栖身)……但没有人会因为翠湖好玩好耍就真把它当回事放在眼里。在普遍的公认的审美标准看来,翠湖毕竟是一个没有什么深度,名堂、内容,的而且水脏的公园,故而只配与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鸡毛蒜皮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勾当有染,其地位说难听些,比起市内的广场、寺院这些超凡脱俗、妙相庄严的大场合来,它不过是个妓女罢了。所以,比如大家在翠湖里照相,都要避开它那些天天如此的平庸场面,只在海鸥飞来的时候,或者繁花似锦的时候,才去抢些镜头。没有什么英雄豪杰的故居墓穴做背景么,照相的人就自己摆出英雄的动作、明星的动作、大人物的动作、远眺、沉思、挥手什么的,(近年流行的是拿个大哥大,背靠一树繁花)以使平庸的背景好歹获得些升华。花开在高处呢,也要搭些架子,避开毫无特色的树干,升华到花多的空中,捕捉花团锦簇的效果。没有花的地方,也要人为地在绿叶上挂些塑料的花,以假乱真。我看到一家人照相,由于花朵在得高,人矮,进不了画面,就叫人把花枝拽下来,拽得恰好在矮人的肩头附近,然后这个拽着花枝的人蹲下来,躲在照相的人身后,终于创造了美。更爱美的,干脆就把花朵摘下来,别在胸前,含羞一笑。再比如,其实昆明有不少人都是在翠湖谈的恋爱,那条长长的水泥栏杆、那些石凳子、草地、竹林、树底下的旮旮旯旯其实他们熟得很,什么艳词丽句不在这里抬出来讲啊,什么越位动作不在这里预先演习一番啊!我晚上在湖边散步,耳边经常会听见些从某个幽处飘来些古典诗词或“鸳鸯蝴蝶派”的短句,什么冰清玉洁喽、沉鱼落雁喽、什么“你的心像月光一样冷喽”、“我的小玫瑰啊”“别人对我无意中念到你的名字,我心就发抖”喽……对于一个老昆明人说,很可能是他爷爷奶奶在此谈的恋爱,他父母双亲在此谈的恋爱,他本人在此谈的恋爱,他的姑娘儿子孙子也逃不出要在此恋爱的;这里是他们年轻时期流连忘返的窝子,日日一吃过晚饭就要去的地方,可是待到大家成双成对,生儿育女之后,讲普通话的朋友问起来,两口子在哪儿认识的?太湖之滨。或者拣出合影给人家看,背景至少得是西湖八景之一吧。在翠湖谈出来的恋爱,公认比不上在庐山、西湖或日内瓦公园谈的恋爱,导演决不会像拍《庐山之恋》那样拍什么翠湖之恋,这种俗不可耐的小地方会谈得出什么感天动地的痴恋奇爱么?传宗接代的小把戏而已。所以谈过的人都略过不提。再比如,不独一般人不把翠湖放在眼里,就是诗人们也不会在华章佳句里冒冒失失地提起故乡翠湖之类的不稂不莠只与稗史有关的地方,以免自取其辱。在公园湖心亭后面一百米附近的单元楼居住的诗人要写巴黎的卢森堡公园,翠湖北路5号大杂院里的抒情者要为芦沟桥泪流满面,在翠湖小学毕业的作协会员可以想象出“翡冷翠的夜”;最缺乏想象力的,想象不出高雅深刻的,至少也要朝着蛮荒原始方面开动脑筋,我认识一个在翠湖旁边某单位工作的诗人,就是由于写西藏的一座不能住人但“有神性”的荒山而名扬诗坛。我认识另一位在原籍、档案和婚姻登记都在昆明的画家,文化厅的一个副处级干部,最近给我工作的杂志投稿,他的美文里写道“啊,我终于来到了多年向往的,多少年梦见的高原,也许,也许,这才是我的故乡,我的灵魂的归宿,我的生命的起点……西藏之旅,我在这片雪域净土上思变,终于找到了自我,找到我的艺术,遥望原野地平线上那披挂银色铠甲的牦牛,在暴风雪中纹丝不动的雄姿,我感到博大高原赋予我的力量。这片尚未被现代文明染指的最后净土,以其雄浑超然、大气磅礴的阳刚之美。对我的人生、审美和艺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个人是个老昆明,我经常遇见他在翠湖边上的青云小吃店喝小锅米线,嘴角上沾着油辣子。因为经常在这里遇着,成了熟人,他时不时还要向我介绍:“对门的卤饵块味道好呢,但要起个绝早,才吃得着”。读毕他的美文,我望着他那张《奥秘》杂志一般的脸,肃然起敬。他舞文弄墨一辈子,从未正眼瞧过家门前的翠湖一眼,何谓不屑一顾,此之谓也。像他这种对正在眼前,天天要看的庸俗场合不屑一顾的骚人墨客高人雅士在中国太多了,不独翠湖周围,比如众所周知的港台女作家三毛啦,流行歌曲“我的灵魂在拉萨”啦,握着《瓦尔登湖》自杀而名扬诗歌圈的某某啦,多了,俯拾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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