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生活经验并不等于诗歌作品,它于诗歌作品的意义是经由诗人感情、经验、智慧、胸怀等中介条件的变化而体现出来的;因此,到了要创作诗歌作品的时候才去“深入生活”,那是很难写出好的诗歌作品来的。同样,如果不经过诗人主体中介的心灵融化,生活永远不会变成诗。生活的“诗性”是依靠诗人对存在的聆听,对生存状态的感受和思考并不断发现和赋予的。诗歌作品的创作永远存在着生活与思维的相互作用和互相转变,这样的生活才有诗意,有了诗意才真正会有创作的冲动。
但是,这种转变不应简单地理解为存在向意识的对等的转变,因为这样就忽略了诗人展开创造力的神秘莫测的无限可能性。真正的诗人从来都不是生活经验的被动模仿者,比如诗人程维,他总能给大家带来新的艺术秩序和境界。也许人们还很难回答诗人创造和展开的契机与过程,正如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所指出的那样:“由刺激产生的任何反应都有前因后果,我们可以加以解释;但是一个与单纯的反应决然对立的创造性行为,将永远不会为人类所理解。”
然而,不管诗人的创造与展开有多少谜底无法揭开,他从经验的跳板上跃向新现实是可以确定的。例如,随着城市的发展,随时都会有旧城改造的出现,但是在旧城改造方面,对一些有着文化底蕴的房屋进行拆迁,那将是一场文化劫难,人们的心头都会交织着旧城改造后的喜悦和失去有文化价值的梦魇、现实与记忆,等等。诗人程维把这些纷繁复杂的情感经验都凝聚在他的《射步亭二号,一个消失的地址》一诗的艺术创造中:
提到南昌,不用多说
很多朋友都知道射步亭二号
一个诗人的地址
他们不知道距此不远的滕王阁
与斯左近的宁王府、章江楼、接官亭
不,他们只知道射步亭二号与一个诗人有关
诗人程维在这首诗歌作品的创作中选择了与自己生活密切相关而又对文化人来说感受最强烈的“射步亭二号”这一物象,重新创造了它,以惊人的自信表现惊人的丰富意蕴:
射步亭二号因我而出名
我因射步亭二号而有名
一位书法家曾将射步亭与滕王阁相提并论
并嵌入我和另一位古人的名字
写进一幅赠给我的对联
那是一幅好字
隶书,融入了几分汉简
另外,这首诗歌作品让我们感受到,诗歌作品的确不同于一般的生活感受和经验,它唤醒了我们的灵魂。诗人程维在这里创造出来一个全新的“射步亭二号”,感受和意识融为一体的“射步亭二号”:
诗人洛夫和曲有源
一见到我就提到射步亭二号
公刘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给我来信
他问道:射步亭,是不是在胜利路中间
他搜寻着早年模糊的记忆
努力回到从前
我回信说:是的
余秋雨也写着这个地址给我来信
还有纽约的诗人谢青,等等
在这里,传达出了诗人程维对已经失落的一些美好事物的怀念。不过,这不是一种单纯的怀念之情。射步亭二号可以拆除,一个地址可以从此消失,但是记忆呢?射步亭二号的拆除不能不触发诗人程维对自己所经历的生活的缅怀:
在海内外,知道我和射步亭的人
甚至不知道我的工作单位和社会身份
只知道我是一个诗人
居住于南昌,射步亭二号
这就够了
他们更不知道那里不是我的家
而是一个美丽女孩的住址
她是我现在的夫人
我走南闯北,遇到的朋友
都会说到这个地名
仿佛那是我的词条或注释——程维,射步亭
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具有文化底蕴的建筑被拆除的人们,也许不能理解,其他的可以拆除,射步亭二号也可以拆除,拆除了就拆除了吧,一个地址消失了也就消失了,这有什么关系呢?不拆除旧的,怎么出现新的?但是,由于“射步亭二号”超越了文化人实在的生活,所以诗人程维就以“一个消失的地址”的写作方式,鞭挞了将“射步亭二号”拆除的某些决策者的愚昧和无知:
前不久在西北,朋友请我吃饭
我说射步亭二号拆了,他们“哎呀”一声
遗憾的表情占据了每个人的脸
由于“射步亭二号的存在”和“射步亭二号的拆除”分别象征着文明与野蛮、理智与愚昧,所以在这里,诗人程维很好地把握了这两者的对立冲突关系。这样,在这首诗歌作品的结尾,已不是开始时的那种自豪喜悦的调子了,它变得严肃、庄重,而且又显出“遗憾的表情占据了每个人的脸”的这种无可奈何。这时,诗歌作品也在心灵的自我净化和升华中得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