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云雾弥漫或落雨的时候,你跑去上课,实在有些“行不得也”之慨。白天还罢了,最成问题的就是每晚上完自修后回到寝室的一刹那,一不留神,就有跌跤或滑入溪间的危险。大部分的同学,为了避免意外的麻烦,都准备好了一个“朝山进香”的灯笼。当吹过了下自修的号后,都提了“朝山进香”灯笼,鱼贯回去,在漆黑的深夜中,远远望去,别有意趣。
后来,青沙又写道,他们偷偷吃荤,引得和尚们也在屋外且徘徊且痴望。他还提到和尚们视香客为活菩萨,多张贴出新式广告,以招引香客。因为香客们爱悲悲戚戚祷祝,青沙他们甚至给香客进香取了个歪称,叫“号冤”。这一方学生苦则苦也,可也真是有趣的紧呢。九华山叫花子中有很多大姑娘,学生军刚来时,这些叫花子姑娘们稀奇坏了,每日里远远冲着他们直叫,过了几天,看这些学生娃子只知学习,叫声才归于淡薄。青沙用如实之笔将这些有趣经历一一写了下来。因为不添加丝毫自身的感情色彩,所以更显得真实可爱。在另一篇文章里,青沙提及,他曾在佛殿里睡觉,与佛两下相安,酣然入睡,引得寺中住持羡艳不已。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文字,也只有心中了无杂尘的人方能写得出来。
1938年春,青沙随学校从南国到湘西,经沅江,暂时停歇在舞水旁的芷江。这个风景秀丽、古迹颇丰的地方,让青沙一见如故。这几个月光景对他来说,美艳而且回味悠长。
石榴花在枝头烂漫,舞水河宛转东流,生活相对安逸起来,似乎课程也不甚繁重。一个晴朗的黄昏,他与萍姑去北城外舞水河上划船。他们采了许多石榴花,待船行至水中央,复将石榴花一朵朵飘散在水中,随水漂流。火红的花朵在水中渐渐飘散而去,水面上漾开一层层波纹。萍有些伤感,说:“还是不让它漂流的好,你看,远了,不见了。”声音里满是不舍之情。后来,他们相顾无言,想到了美的流失,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别离,两个人都堕入了憧憬的深渊。有时候他们会坐在石榴树下读泰戈尔,有时候也读歌德。这一年,青沙二十一岁,初尝恋爱滋味。
离开芷江,让他备感苦痛,而又不得不走。他的散文处女作《离绪》便写于湘黔途中。整篇文章几乎就是在向这位叫“萍”的女子诉说别离之苦,而他又什么也说不出。“多情却似总无情”,最后,他只得自己安慰自己。
五
1940年盛夏,青沙离开重庆,经剑门关、紫白(疑为紫霞)、秦岭,直赴贺兰山下。在重庆的日子里,他曾思考过创作问题。他信心满怀,眼睛里是无穷大的空间和无穷长的时间。
青沙在重庆的时间段里,中国文艺界极为活跃,各种思潮风云迭起,碰撞出了剧烈的火花。茅盾、郭沫若、林语堂、梁实秋等先后驻足过重庆。沙汀(1904年生)、艾芜(1904年生)、端木蕻良(1912年生)、萧红(1911年生)、萧军(1907年生)等年轻一代开始在文坛上传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赵树理、艾青等文艺青年更是发出了急先锋式的文学号令。比青沙小三岁的张爱玲也成长起来了,点燃了自己的第一炉香。比他大三岁的苏青开始在上海说不尽女性之美。尽管是在渝郊学习,活动空间有限,不过种种思潮依然冲击到了青沙年轻的心灵。这时候的青沙是振奋的,他将笔比做一支有力的喷射针,呼吁写作的青年朋友们,把心中的憾愤之情注入一般人的血管里,以激起勇猛的生之浪花。他对文学的认知很高超。他说,伟大的作品便是诉诸今古不灭的人情的缘故。这种文学思想是贴近曹雪芹的。不过,曹雪芹的身世、年纪,已看到了人生之悲剧性,而青沙正当年,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憾恨。他的心中依然光芒万照。
一辆宽敞的汽车载着青沙他们离开了宁夏,赶赴沙漠中的定远营(今内蒙古阿拉善盟巴颜浩特镇)。沙堆,驼羊群,原野以奇丽之姿带给青沙新奇与兴奋。他的文章中开始出现了“伟大”一词。伟大的平原,是那么的辽阔深远。他几乎第一眼便爱上了沙漠,平沙万里绝人烟的情景对于他来说最为寻味隽永,也最为热恋震撼。沙漠在青沙眼里成了一片金黄色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