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早已是国人皆喜的大众食物,翠绿的粽叶、洁白的糯米,再裹之以鲜红的大枣、金色的蛋黄乃至各色肉类等等,模样俊秀、卖相吸睛,甜咸皆具、滋味诱人。
“谁不说俺家乡好”,敝帚自珍,在粽子这个小吃上,东西南北的人们都认为自己那一口最好吃,从小吃到大,必以为最佳,尤其是在“南咸北甜”这个有趣的问题上,还会友好地形成个“鄙视链”。其实,还是“北麦南稻”饮食习俗的成因,北方人以麦子为主食,以大米为主要食材的“粽子”为点心,而南方人则把主食链延伸到“粽子”上,一定意义上也拿“粽子”当主食一般。主食的调和以咸为根本,点心则绝大多数为甜味,故此,在“粽子”的口味上便“南咸北甜”,这是饮食习惯使然,应该如此理解,进而互相尊重。在这个前提下,粽子的“南咸北甜”的鄙视链也就消解了。
陕西的“粽子”当然是“北甜”的范畴。一般的陕西粽子,就是糯米大枣,陕西南部盛产大米,即令关中乃至陕北也有,大红枣更是不缺,于是糯米红枣甜口的粽子便是主打。但还有一味粽子,十分特别,除过糯米之外,不夹杂任何馅料,就是晶莹洁白的米粽,而且吃的时候不是“趁热”,反而要冰凉了吃,并且要再浇上蜂蜜等一应“佐料”,这就是“蜂蜜凉粽子”。
前面不是说过有大量优质的红枣么,为什么不包裹进去?就这么单一纯粹的“米”粽?
是的,这个“蜂蜜凉粽”的本身,就是这么的单一、纯粹,不包裹不添加,直白地展露出白玉般的纯色,恰似文学作品里的“白描”手法。
之所以要这么做,绝非清贫寒碜,也不是忆苦思甜,更多的考量可能是为了一种清香与天然。不加入任何馅料的粽子,所有的滋味就来自于被鲜粽叶浸染的糯米的植物清香,这是一种简单直白,更是一种良苦用心,最简单的也许就是最难的,“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办法”。就如许多肉蔬,敢于清蒸、白灼、清炒的,一定是新鲜的。那这粽子里的糯米也是如此,没有了其他馅料的烘托,考验的才是它本身的品质。所以,上好的糯米才敢于成就这个不加任何馅料的“白粽子”,这是因由之一。
因由之二,一张白纸,好画最美的图画。正如陕西人擅于做面食一般的考量,一碗白面条、一个白馒头、一张白吉饼,天然的麦香蕴含其里,之后再油泼、臊子、夹肉、夹菜,等等,只有纯粹的没有任何佐料在先的“恬口”的食物,才更有利于之后的调味,进而成就上升一个层次的美味。“蜂蜜粽子”也是如此,一个清香的“白粽子”,之后的“调味”是这个粽子的升华。
把出锅的粽子放凉,待吃的时候,切成薄片,再浇上蜂蜜、黄桂酱、玫瑰酱等,一个“蜂蜜凉粽子”方成。
售卖“蜂蜜凉粽子”的店家,在操作过程里,展现的是一幅对食物精心妆扮的景象:一个三面有玻璃罩着的木头橱窗,里面置放着粽子及各色佐料。有生意了,店家一声唱喏,便手脚麻利地剥开绿色的粽衣,洁白无瑕的粽身显露出来,白生生的煞是喜人。之后,变戏法一般的景象出现了,店家从橱窗的顶端扯下挂在上面的细细的洁白的棉线,之后左手轻轻拿起粽子,右手将棉线缠绕在粽子上,稍一用力,粽子便被切削成薄片。这个切割粽子的手法不知道始于何时何人所创,实在是此时最佳的方式,棉线洁净无味、不会洇染粽子,棉线细如毫发,不会粘连粽子,而且连切割食物的案板都省却了,实在是高明巧妙。
被切割薄片的粽子,此时被盛放在盘中或盒中,店家将精心调制:枣花蜜一勺洒上去,蜂蜜与糯米亲密接触,徐徐地覆盖在粽身,再缓缓渗入粽子里层,恰似包裹上半透亮的外衣,粽子的裸白的身段立即有了被呵护的感觉。再浇上漂浮着黄桂花的糖酱,又好似罩上淡黄色的马甲。再等那淡紫红色的玫瑰酱洒上,则是有笼罩了轻柔的纱巾一般。如此这般,这原本温润如玉的白色的粽子,此刻便有了引人怜惜的靓丽的外表。
接过这经过精心妆扮的“蜂蜜凉粽”,先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的混合着的温馨的香气扑鼻而来,这香气里有糯米的清香、黄桂的桂花香,还有那玫瑰酱的玫瑰香,这几样香气此刻已经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已经让你鼻翼翕动、不能自已。那就慢慢地夹取一小片,轻轻地沾润唇齿,倏忽便有了被温柔润泽的感觉,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令人陶醉的滋味哟,生命的甘甜、甜蜜的生活大抵如此吧!待你从迷醉中缓过神来,柔柔地开动咀嚼时,那口腔之中立刻进入盛宴的高潮,糯软鲜香、甜蜜温润,那清香淡雅、那甜味适口,虽甜香交织重叠,但不齁不腻,恰到好处。
看起来十分简单的“蜂蜜凉粽子”,似乎人人可为,用料易得、制作不繁。但是,越是简单越考验功力,越是看似简单的食物,越是对食材和手艺都有着挑剔的要求。就如这“蜂蜜凉粽子”,那糯米就得是上等优质的,不然不敢赤面对青天。就如那黄桂酱、玫瑰酱,最是要用心选材,再赋之以精心细致,再加之以多年经验窍道,方能成就上好滋味。当然,就包括那丝线作刀的分割过程,也是重要的环节呢。
这一道“蜂蜜凉粽子”,有人考据说在唐朝就有,并言称其属于著名的“烧尾宴”的菜单之中,并列出一些文人的诗作,藉以证明它的出身,这是喜乐的好事,愿意为一种食物翻找历史找寻出处,一定是对这种食物的喜爱,当然更是对饮食文化的丰美。其实不管它的创制及延展,只说它今日的模样,就足够引人入胜、勾人馋虫。
倒是觉得有一点可以说说,不是牵强附会,那就是陕西饮食中的“蘸食”习惯:无论是水饺蒸饺,皆要精心准备“蘸汁”进而蘸食。即令是面条之中,也有“摆汤面”“蘸水面”的吃法,把白面条在汤汁里蘸食。甚至在一些地方的凉菜,也是在吃的时候再把原味的菜蔬在“醋汤”里蘸食。这种“蘸食”之法的考量应该有二,一是进一步增加食物的滋味,二是先保证食物的原汁原味不被早早洇染浸润,之后再现场调味式地蘸食,这样更可以两全其美。于是乎,这现场调制的“蜂蜜凉粽子”就显现出陕西饮食的传统特色了。
夏天似乎一下子就到了,端午也不远了,吃粽子这件事,在陕西是丰富多彩的,除过传统的红枣粽子等等,更有这在盛夏时分最应景最清凉的“蜂蜜凉粽子”。尝一尝吧,感受一下这粽子家族里独一份的,色泽艳丽、口感柔润、清香甜蜜、沁人心脾的“蜂蜜凉粽子”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