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持四五个小时就好了。”老爷爷安慰道,“有没有人来机场接你?”
舒曼见他十分真诚,便说:“有的,有的。”
说完这话,她从提包里掏出笔记本,迅速整理前一天的新闻稿。如果能在飞机上弄好,飞机一着陆便可以发送出去。可是她哪里坚持得住,还没来得及看上两行,她便再次陷入眩晕中。
伦敦的三月正下着微微的细雨,那些流线型的仿古建筑深陷在迷离的烟雨里,格外清冷。舒曼穿上暗绿色的披风,循着地图找到车站,搭上了前往剑桥的汽车。一路上细雨纷纷,舒曼想起黎教授追悼会的那个日子,她从教室出来,看到皓天一个人静静走在雨中,任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
“你怎么在?”
“我一直都在。”
……
她轻轻推开车窗,汽车在闹市中穿行,两旁是撑着雨伞来往的行人。她努力地从一朵朵伞花下分辨他们,她依稀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没有打伞,雨水润湿他的脊背,他却旁若无人地在伞花下匆匆穿行。舒曼死死地盯着窗外,似乎稍不留意,他就会倏然离去。天地一片静谧。细雨扑向车窗,冰凉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流过她的脸颊。汽车行进一个多小时后,在剑桥的Drummer Street 停下。步行不远便可到三一学院,舒曼掏出字条上的地址沿途询问,终于在一个丁字路口找到了字条上的咖啡厅。咖啡厅里光影旋转,音乐缭绕。舒曼在这里找到了伊璇。她身穿羊毛外套,绾着整齐的头髻,面前的咖啡薄雾升腾,完全遮挡住她脸上的表情。
看到她,舒曼很想放声大哭。
天渐渐放晴。伊璇驾车把舒曼带到码头。沿着码头边的沙滩一带,伊璇和舒曼并肩走着。海的那一边金光一片,两人放眼望去,正是日落时分,晚霞满天。
皓天乘坐的客艇就是从这里离开的,船上六七十人,谁也没想到此去便再不能回来。伊璇的脸上是那种化不开的忧伤,如同天边最后一道余晖一般充满了绝望。
她抱着手,在舒曼三米之外停下,面朝着大海说:“他一直很忙。我几次来剑桥,他都在实验室和图书馆,每次见面都是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便各自告别。三年时间,这一次次的相聚中超过三个小时的只有两次,一次是在一个老华侨的庄园里举行的野餐;一次是我刚到英国时,他带着我游览了剑河和叹息桥,还有整个三一学院和皇后学院。那天下了薄薄的雪,皇后学院的庭院空寂,数学桥上飘满了白雪,还有一两只麻雀的身影。三年又过去了,我始终努力地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可是他却总是越走越远,直到现在,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万里沧海。”她的头发的丝巾都被海风吹起,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一直以来,我不求和他在一起,只求他好好活着,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就有勇气活下去。可惜,现在连这个愿望也是如此奢侈,舒曼,你我都注定与他无缘。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只属于这苍茫的天地。”舒曼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的悲哀,并不做声。
伊璇轻轻扯下脖子上的哨子,捧在手心。
“当初皓天送我这个哨子的时候,告诉我要一直戴着这个,迷路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她迷茫地看着远方的天水相接处。“可是,现在我迷路了,无论我吹得多响,也不会有人来带我回家了。”
她把哨子的一头放在嘴边,竭尽全身力气吹响它,响亮的哨声传递开去,远近的人们闻声纷纷注目,惊涛拍岸,海鸥飞腾。
伊璇紧紧地把它握在手中,向着远处的大海扔去。哨子在水面轻轻溅起一片水纹后,便向深不见底的海底沉去。
“把它还给你。”伊璇对着大海喃喃说,“如果你迷路了,吹响它吧。”
舒曼走近她,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伊璇姐。”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为伊璇戴上,“你感冒了,赶紧回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伊璇问。
舒曼看着远处的大海,说:“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好吧。”伊璇看了看她,犹豫片刻后走到她身边说,“舒曼,没有及时告诉你皓天的事是我一时私心,对不起。我在这边外派的期限已经届满,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不知道回到北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