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一脸愧色：“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在乎这个。”主编走到她身边，“我是怕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最近记者出事，你已经不是第一起了。你还年轻，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不必纠缠于此，放手做别的吧。如果你还当我是主编，还能理解我的难处和苦心的话，这件事情，不要再挖下去了。”舒曼沉默了，他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依照对方的势力范围，别说对付她一个舒曼，甚至可以直接把报社端平。
“您让我再想想。”舒曼向他鞠一躬，默默退了出去。
那天晚上舒曼一夜没睡好。
她的脑袋里反复浮现那个晚上的场景。是的，他们完全可以更狠，她可能被打成重伤、残废，甚至可能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可是就这么妥协吗?任由那些秘而不宣的魑魅魍魉潜伏在社会的阶层之中，吞噬人们最后一丝尊严?
她不甘心。
灰暗的心情持续了几日，她给皓天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在邮件中她没有提到这次的事故，只是表达了些许困惑和矛盾。他总能给自己支持的，她信心满满地想。
一个星期过去，她没从皓天那里收到任何回信，倒是收到了一家出版社的来信。出版社的编辑说对她投寄的几篇报告文学很感兴趣，希望她能够加以丰富和充实，整理出版。舒曼顿时豁然开朗。她突然想到，她握有的笔不只可以写新闻稿，还可以写别的东西，报告文学、长评、博客，甚至小说。这些方式都可以将她的知晓见闻公布于众，让这个世界的疾病该消毒的消毒，该见光死的见光死。
接下来，舒曼把全部业余时间放在了报告文学的修订补充上。即使是报告文学，舒曼依然确保其中的数据和引用文字有着论文和新闻时政一样的精确性，她的作品得到了出版商的高度评价。签约这天，他们表示对舒曼以后的作品充满了信心，希望以后和她的合作能够继续进行。
那天舒曼心情大好。趁着下午采访之前的空余时间扑到电脑前给皓天发邮件，饭也没顾上吃。发送成功后，她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关上电脑，喝一杯香气袭人的咖啡。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舒曼一看，英国打来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是带着浓重哭腔的女声，除了依稀分辨像是伊璇，舒曼甚至不能听清其吐词。
“舒曼，怎么办?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现在我实在撑不住了，皓天出事了!他死了!”电话断线后，舒曼头晕目眩，双肘支撑在办公桌上，张开的电脑屏幕随着她的胳膊颤动着。
“舒曼，该准备采访了。”有同事推门进来。
舒曼转头过来，同事小周猛吃了一惊——舒曼的脸苍白得像电影里的女鬼。“你怎么了?”小周发现舒曼的手机竟然躺在地上，弯腰下去拾起，一边试探性地看着她，“怎么手机掉到地上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可是，黄院长是因为你才肯接受采访的，临时也不方便找人替……”“我没事。”舒曼摆摆手，“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收拾收拾。”
等小周再次见到舒曼，她已经补了妆，面上有了鲜亮之色。
××医院前不久刚刚因为孕妇分娩出了一起事故。通常这种案子医院都不会接受采访，但舒曼再三造访，医院的院长也认为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医疗事故，而且折射出医疗系统的一些行业规则已经到了破旧迎新的时刻，因此破例同意接受采访。
采访地点在黄院长的办公室。穿过雪白的大厅，一阵刺鼻的药水味迎面袭来，拐角处有戴着白口罩的护士推着急救车匆忙而来。那人头上的纱布渗满了鲜血，看得人不寒而栗。舒曼听到一阵悲怆的哭声，她抬眼望去，几个人相互搀扶着紧跟而来，其中的中年妇人已经哭得快虚脱了，两个壮年男子也扶不住。
周围有来往的医生和护士，他们似乎并未在意这边发生的事。对于生死之事，他们早已经适应了，看够了。
“生命真是无常。”小周目送着他们远去，叹道，“刚刚还是恋人、夫妻，一转眼就天人永别。其中有些人可能总想着以后有许多可以团聚的日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珍惜彼此，留下了多少无穷无尽的遗憾。”
舒曼走在前面，没有说话。走廊安静，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但舒曼知道自己心里的某个世界在翻腾，在倒塌，在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