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见到黄院长后，采访有条不紊地进行。舒曼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向他询问事情的始末，黄院长则一身白大褂，认真回答舒曼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小周在旁边马不停蹄地记录着。
“请问您个人对这次的事故有什么看法?”
“首先，这次的事情让我感到非常遗憾与难过。医院的责任是救死扶伤，虽然这里每天都发生着死亡，对于死亡，我们也早已习以为常，但是这次的情形不一样，她本可以活下来的，孩子也可以活下来的，但是却因为一纸签名而出了这种事。”
“在孩子的父亲不肯签名的时候，当时医生们是有95%的把握可以救活孕妇母女的，您认为他们应该将救人放在首位吗?”
“这涉及医院的一个职业道德与社会道德对抗的问题。对于一个普通的医生而言，其实如果站在人性化的角度便不难理解他们，如果他们擅自做主剖腹救人，一旦出了事情谁来承担责任?根据现在的法律制度和行业行规，他面临的很可能是被吊销执照甚至负刑事责任。”“我听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也面临着被认定为刑法上不作为杀人犯罪的可能性，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如果要一个医生完全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来保护病人的安危，这种想法太过于天真，也是不公平的。并且这种情况如果得到纵容，医院的管理也将形成很大的漏洞，从而威胁更多人的生命安危。”黄院长继续说，“人的生命很脆弱，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悲悯之心，但是我希望能通过你们的窗口让社会来关注医疗行业的问题，多多理解我们的难处，这次的事情是一个综合制度下的社会悲剧，即使是我，也不能完全理清造成它的所有原因。事故发生后我曾经亲临现场，孕妇流了很多血，孩子卡在了腹中窒息，他们都停止了呼吸……医生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一边用起搏器，一边宣布准备手术……可是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话音落下，黄院长重重叹了口气。
办公室里一片静谧。黄院长和小周的目光都落到了舒曼身上，该她提问了。但她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嘴唇努力地张合着，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渐渐地，她的睫毛湿润了，泪水涌向了眼眶。
“他们都停止了呼吸……可是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再也无法睁开眼睛……”话音像魔咒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的头剧痛起来，悲伤如潮水一样喷涌而出，任她使尽全身的力气也压抑不住。
黄院长和小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次第站了起来。
“小舒记者……”
“舒曼……”
她的脑海里像有千万层云在缭绕，每一朵云后都是皓天的笑脸，整个天空中响的满是皓天的声音：“丫头，都上大学了，怎么还这么俏皮……”“丫头，你看这图书馆容纳了多少人……”“丫头……”“丫头……”
“对不起黄院长。”她用力压住哭腔说，“采访不能继续下去了，我的心好痛，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拉开门便向门外跑去。
第二天，舒曼登上了前往伦敦的飞机。
空中小姐见她脸色不好，几番关切地询问她是否晕机，并交给她维生素片让她服用。舒曼半躺在坐椅上，伊璇的哭声像梦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半个月前他和他的同伴们去参加毕业旅行，回来的客艇出了事故，和伦敦中心也完全失去了联系，警方出动所有警力也没有查到任何消息。我本来以为他说不定会没事，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舒曼一阵恶心便呕吐出来，五脏六腑像翻江倒海般，全部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方纸巾。舒曼疲倦地转头，发现身旁坐着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正半含笑半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你是不是《都市之窗》的记者?我见过你的照片。《都市之窗》的新闻质量很高，我很喜欢，也是你们的忠实读者。”他说着，见舒曼的皮肤呈现出暗青色，便关切地问，“你怎么憔悴得不成人形?是不是生病了?”
“谢谢。”舒曼接过纸巾，虚弱一笑，又是一阵恶心，不过这回胃里已经没有可吐的东西了，胃像毛巾一样被拧了起来，吐出来的是又酸又苦的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