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炉上摆着一个金色的相框。
里面有一张陈旧褪色的照片。
——是妹妹,和我。
我们是一对很相像的姐妹。
照片里一个在笑,另一个则皱着眉头。
远远看来,分辨不出谁是谁。
尤其在昏暗的房间,更难以辨识。
我眯起眼睛,仔细注视。
不,就算近看,即便在白天,恐怕我也分辨不出来。我早就忘记这对并肩合照的少女当中,哪一个是我。我是——左边,还是右边?
记忆变得不确实。不,是没有记忆。
我是在笑的那个?
还是不笑的那个?
——究竟是哪个?
连这张照片是几年前拍的,我也没有什么印象,简直就像于梦中拍摄的照片。
我不知道这张照片自何时摆饰于此的,在不知不觉间这张相片就在那儿,已有数年之久,未曾移动。
褐色的相纸中,我们姐妹看起来很年轻。
两人均绑着辫子,穿着同样花色的、小女孩常穿的衣服,一对瘦巴巴的、尚未成熟的女孩——一看就知道还是女学生,那么至少是十年前。
当时应该是十三岁或十四岁吧。
在我的眼里,当时妹妹真的是个美丽的少女,充满了活力,非常耀眼,令人目眩神迷。
幼年时代的我们长得非常相像,仿佛真正的双胞胎一般,经常被认错。但是随着成长,我与妹妹的差异逐渐明显。当从童年进入少女阶段时,我们姐妹之间的差异已然十分明显。
虽然在外表上依旧没有明确差别。
少女时代的我们在脸蛋、声音、身高、容貌上都像极了。
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分辨照片中的我们。
但是,从那时开始——我就欠缺了某个重要的部分,虽然我并不知道欠缺了什么。体弱多病的我很少上学。比起阳光少女的妹妹,我的性格显得灰暗而阴沉。这种内在的差异,凌驾了外表的相似——我想,我们之间的差异便是根生于此吧?
不对,并不是如此正当的理由。
那时,在我们还是女学生的时候。
去上学的只有妹妹,所以正确说来我并不是女学生。当时我每天在家休息养病,几乎不曾离开这个医院——我的家。只有与沉默寡言的家庭教师一起度过的几个小时里,我的病房才成了学校。容貌有如贵妇的家庭教师每天以机械式的、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解一定的课程,讲解完就打道回府。
每一天,我眼中所见的光景永远是四方形的墙壁与天花板,照亮我的是蓝白色的荧光灯,所嗅闻的则是刺激性的消毒水味。
而妹妹与我正好完全相反,她是典型健康开朗活泼的女孩,过着比一般人更丰富而华丽的少女时代。她每天看着各式各样的景色,沐浴在阳光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
同样是姐妹,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异?这太不合理了。但当时的我并不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平待遇,也没有嫉妒过妹妹。
不,或许当时的我不能说没嫉妒过妹妹。老实说我或许曾羡慕过妹妹。但是羡慕与嫉妒这种情感,是在内心某处认为自己与对象同等,或更优秀时才可能产生——
而我,我想我从来不曾认为自己与妹妹同等——一次也没有。
不管容貌有多么相似,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有所领悟,我不可能成为妹妹那样的人,所以想嫉妒也无从嫉妒起。
我基于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憧憬与妹妹相处,妹妹亦——我不知她是基于怜爱还是同情——温柔地对待我。那时候,我们姐妹真的相处得很好。
妹妹从学校回来一定会来病房找我,告诉我今天她体验到什么事情。有时描述得既有趣又好笑,有时神采奕奕地,有时又悲伤地——
听她述说在外的体验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从外面回来的妹妹总是带着阳光的气息。
因此我最喜欢妹妹了。
妹妹是我的憧憬。
我听妹妹描述外界的事情,仿佛自己亲身体验般地觉得高兴、悲伤。只要有妹妹陪伴身边,即使人在病床上也能漫游学校与公园。我透过妹妹沐浴在阳光之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认识丰富的世界。妹妹的喜悦就是我的喜悦。所以我感谢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嫉妒她呢?
因此我最喜欢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