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师长吴吉普把电话撂了。高团长拿着电话好一会儿才放下,之后,在屋里转了半天没吱声。陈捷听到这儿,一下子昏过去了,她半天才醒来,顺花端来一杯热水,陈捷也不喝,一下哭了,“全都冻死了,一个连啊,救救他们吧,团长。”
参谋长王大虎说:“派我去救他们吧,只要有一个活着的也要救他们,这都是老五团的家底啊。”
不一会儿,吴师长又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大声喊着:“军首长来电话询问我们炸桥阻击敌人有没有把握,师首长向上级首长打了包票,我传达命令:决不能让敌人从水门桥上跑了一兵一卒,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敌人。”
高大山说:“是,坚决完成任务,不让一个敌人从桥上溜过去。”
高大山对吴师长说:“我还想向首长请求,老鹰岭阵地都打光了,剩下的战士也冻死了,我派人去看看,把活的救下来。”
吴吉普把电话挂断了。
“我去,我就是受处分也要把战士们抬下来。”团参谋长王大虎犯起了犟脾气。
“老王先冷静一下,我们商量一下”。
“来不及商量了,老高,我亲自带人上去救人。”
”我不能违抗命令。”高团长说。
“我宁愿受处分。”王大虎坚持说,“我一定要亲自去接他们,送他们上山时,我是对他们有承诺的。”
老高握着王大虎的手说:“炸桥的事就交给我吧。”
高团长紧紧地握住参谋长的手。
到了老鹰岭无名高地上,让王大虎吃惊的景象发生在眼前,所有战士都像雪雕一样冻死在老鹰岭。
山上银白,透亮,没一点儿风,死一样的静,静得可怕,只有几只老鹰在天上盘旋。
王大虎听到一种声音,一种奇怪的声音,他循声走了过去。
王大虎发现了一只怀表,它挂在了一个小树杈上,它走得很清脆,很悦耳。
无声胜有声,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只怀表他很熟,是淮生上山时,他送给他的。
王大虎放眼看去,所有的战士都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直视前方的山下,阻击部队依托地形,每个人都用工兵锹在冰雪上刨出一个坑,人蹲在雪坑里,枪口直指下方公路。阵地隐蔽巧妙,从下方根本看不到岭上的伏兵。
王大虎上前去拉一个战士,却发现那个士兵拉不动,死死地卧在那儿。他在这个冻硬的战士身上发现了一个封信,团长读着读着,眼睛湿了:我爱我的亲人和祖国,更爱我的荣誉,我是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冰雪啊,我决不屈服于你,哪怕是冻死,我也要高傲地耸立在我的阵地上。
他检查每一个战士,看看还有没有生命迹象。救护队搜索着,喊着:“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
他们来到雪屋后面,发现这里整整齐齐地并排躺着战士的遗体,王大虎眼含热泪看着这些战友的遗体,这些战士依然穿着国内配发南方部队的薄棉衣,单层胶鞋,但这些御寒衣服在老鹰岭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王大虎当兵以来,经历过无数个战斗,看惯了战友在他的身边牺牲,他都没有哭,但是面对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睛里溢满了泪花,所有救护队的队员哭了。谁也阻挡不了他们的哭声,呜呜的,只有风声知道。这里没有血,没有惨烈,只有雪白的山冈和大地。直到今天,长津湖的湖水、高山和他们的后代们,谁能说得清当年这里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故事。
遗体边上的雪屋被炸塌了,这时,王大虎隐约听到了,倒塌的雪屋里有声音在呼救,王大虎命拼命地用手挖着雪,战士们也疯一样地挖着雪屋。
救护队扒开屋里,发现里面是一个山洞,山洞里还有很多战士的遗体,他看到了淮生,这声音是淮生发出的,他们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淮生,整个无名高地只有淮生一人活下来。
七、陈捷日记
陈捷的那本日记在她下山前交给了父亲,它记录了老鹰岭上那个晚上的整个经过。父亲后来一直看朝鲜战争的书,特别是长津湖战役的书,他几乎都看遍了,他对我说,日本军事研究者在战后试图分析,志愿军在美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又极度缺乏装备、弹药、食物和防寒用具的情况下,依旧忠实地执行对敌人的进攻任务。我们至今难以想象,这些空着肚子,弹匣内只有几颗子弹的士兵们,为何只要没有倒下,就一刻不停止地战斗。日本学者认为,这就是毛泽东提倡的精神:“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向敌人所屈服。无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