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林见笋白,轻叶点时清。
穷回山雨落,泛道香里亭。
花莽中相净,浮和染梓依。
小生倾茶过,了了千讯情。
——《龙井·月落亭台》
(一)
他猛地睁开眼,记起今天是今年上山采茶的第一天,马上就向床头摸去,一时却找不到衣服在哪。“一定又是阿妹,又把我的衣服藏起来。”顾不得那么多了,今天可是采茶的第一天,去晚了又得被数落,下次一定要和王叔好好说说这事,让他帮忙教训阿妹。想起几天前被爸妈收拾的样子他不由心头一颤,手忙脚乱地找了一件衣服穿上,便向茶山山脚的土地庙跑去。
全村的人都在了,阿爹靠在磨盘上挥手招呼他过去。
“臭小子,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今天睡得那么死。”
“我昨天很早就睡下了,阿妈可是知道的。”
“好了,赶紧准备一下吧,真希望今年的收成也能像去年一样好。”阿爹揉着他的头发说道。
每年采茶的第一天,也是关乎他们村一年运道的一天。这天村里的人会在族老的带领下去到茶山上祭祖,以祈求一年的好运道。阿爹和隔壁的王叔经常叫他在这一天不要瞎跑、出血、骂人。瞎跑容易踩到别人的茶根,出血会让一年过得不太平,骂人容易带来晦气……这些道理他们说了好多遍,他都能背下来了。
只见村里的族老走上了祠堂,祭礼便开始了。这祭礼是他打三岁起就开始参加的,到现在他都能主持祭礼了,各种事情更是倒背如流。但这次的祭礼好像有点不一样,听阿爹说不只村里的这些人,连远在城里当官的那个谁也会回来。阿爹说过,读书人来主持祭礼,茶会更好。“不是说这几年村里的情况好,为什么又要去叫这些人来呢?”他摇摇头,想不通。不过想起上次那个人来时给他带的那个彩糖,比阿爹给他买的小糖人甜多了,真希望他这次能多带一点来。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看到阿爹正在瞪着他,他连忙看向族老。
此刻,满山遍野的龙井茶树在初春的黎明中散发着生机,族老正在祠堂上说话,在太阳的照耀下,古红色的祠堂与连绵的茶山交相辉映,龙井茶在一片欢笑声中静静地扎根于这一片土地上。
(二)
“走!儿子!爹带你去采茶咯!”
他架起儿子,把他抱在怀里,又在儿子的欢笑中放下了他。但想起自家茶叶的那个样子,他又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自从三年前山上的茶树因为灾害死了一大半,村里的收益损失了好多,但不种茶树又能干什么呐。他边想着,边抱着儿子走出了自家晒满了茶叶的院子。屋里孩子他娘正在忙着炒茶叶,茶叶入锅再拿起一旁的盐倒入锅中,用手翻炒到叶子变色时出锅,再放到一旁的畚箕中,挑到院子里晒几天,茶叶就做好了。
村里原本茶叶数量是够的,但现在的茶树越来越少,今年的收成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想想那群黑心的茶商,真是晦气啊!不过阿妹听族老说有人居然想要去城里打工,也真够出息啊!这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也是说丢就敢丢的?还说什么树挪死人挪活的。呸!
想着这些他已拉着儿子来到了茶山。此刻的茶山上,已都是村中的人,山脚下有人已经在和前来买茶的商贩商量价格,乱哄哄的,好不热闹。空气中都弥漫着闹腾的气味。他拉着儿子一面和村里人打着招呼,一面向着自家的茶地走去。
茶山上的龙井茶树,于太阳的照耀下,在一片热闹中静静地矗立着。
(三)
“唉,爸,你这让我怎么说你啊!人家王阿姨都到城里去了。”
“不去。”
“爸,我叫你去又不是让你去干活,是让你去享福的呀!再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去了城里,你看我们村里还有多少人在呐!”
“你走!走!”他抄起扫帚便向儿子打去。是的,他怒了,因为儿子的那句话。什么叫村里已经没人了?李老头,陈叔,他们不是都还在村里吗?听着儿子的汽车声渐渐远去,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自从老伴因为两年前得的一场大病离他去后,除了儿子,他好像也没有了什么可以挂念的了,但他就是不想去城里。他也知道,现在已经不能通过茶叶让村里人养活自己了,大伙也走的走,散的散,可他放不下这片茶地。这片他活了一辈子的地里,有他的一切。
那片茶地是他儿时打过滚的地方,是他与王家阿妹一起过蚕花节的地方,是他能够养活这一大家子的地方。可现在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已经变了味。没有了少年与小孩参加采茶时的欢笑,也没了中年人在地中辛勤劳作挥汗如雨的身影,有的只剩下一些老朋友——担着一小担茶叶在邻里之间走动,偶尔和别人扯扯家长里短,感叹自己老啦。
只有不远处在茶山土地上的那片老茶树还默默地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属于龙井的独特气味。
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