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小眼神飘忽,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我没再过多介绍。过了一会,她扭头望向窗外,说,
文江呢。文江是我发小,拆迁前,住我家对面的大院。小小在我家左邻。
文江长得挺帅,瘦高,板寸乌黑,紧贴头皮,脸庞棱角分明,左眼角有颗黑痣,整个人痞痞的。他常咧着嘴,对理发师傅说,再短点,更狠。他的狠由心而发。打架,从小学一路打到高中。高一刚入学,新鞋被人踩了,照脸上去一拳,把人鼻梁打塌。那人捂着鼻子,倒地不起。他蹲在旁边,说,想想为什么挨打。
文江爸赶到操场,身上还套着围裙。他是搬砖工,手掌厚,打人孔武有力。冲上前,一巴掌撂倒文江,骂道,上了高中还不给老子省心,哪天杀人偿命,老子亲自把你打死。他照文江肚子狠踹一脚,要继续踹,被老师拦下。半空中,全是他围裙上腾起的砖粉。
操场没铺橡胶。文江侧躺着,手捂肚子,脸面沾灰,像濒死的鱼,独留眼神清明。
傍晚,我在操场看台见到文江。他左脸浮肿,黑痣都胖起来。小小正往他脸上涂抹药膏。他看到我说,我考第一,他就没理由揍我。我说,瞎扯淡。但文江无疑是我们仨中最聪明的。高中三年,除了高考,他每次都考第一名。
我很早发现文江打架的规律,集中在新生入学那段时间。打一两个月,打出威风,再往后,打架就少。把人打趴下,他照例问,想想为什么挨打。于是,混混们叫他想哥。他是独狼,打架多半单挑,遇到一对多,不喊人,拿起棍子,稳、准、狠,从不吃亏。
只有两次例外,他邀了帮手。
高二入夏,文江领头了轰动全县的斗殴事件。那时,期末成绩刚挂上红榜,天气郁热,人心都往窗户外飞。文江纠集了一中大半的混子,在三中门口摆开架势,两伙人械斗起来。警察到场后发现,人群多半是皮肉伤,只有被文江踩在脚底的青哥,长青疤的小腿骨断了。文江拒不承认是他动的手。警察问在旁观望的保安大爷。大爷揉揉眼,摆手说,年纪大了,没看清。
我和小小听闻消息,赶到警局,文江正坐大厅里,由一名警察看管。他眼角挨揍,瘀斑青黑,受影响,那颗痣看上去有些发紫。他一边和警察唠嗑,一边向我们挥手。小小拧开药膏,挤一点在指尖。警察问,小女朋友。文江脸颊倏地涨红,他拿过药膏,说,我自己来。
文江爸后面进来,围裙拿在手上,短袖贴身,浸透了汗。范小小凑上前,说,叔,文江又考了第一。我看到他脸色阴晴不定,站在离文江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拳头握紧又松开,没说话,转身走进了调解室。我曾听他吹嘘,在与我父亲喝酒时,他说,我生了个好儿子,又能打架,又能考试。说完哈哈地笑,忽然呛了嗓子,猛咳出几滴眼泪。
我想起文江也曾打听过范小小。那时,我在成都念大学,文江刚从丽江旅游回来,带给我一盒鲜花饼。我们坐在火锅店里,点了几盘羊肉、毛肚涮。文江按照我教的方法,七上八下,吃得满头汗。我让他尝试折耳根,蜻蜓点水般在他嘴里转了下,呸一声吐得老远,急忙拿啤酒漱口,一边给我比大拇指,说,一股烂鱼味。吐槽还没够,他继续说,还有这蘸碟,我还是喜欢北方的麻酱,不像你,到哪都能适应。我说,你嘴刁,不知要错过多少美味。又涮了两片,文江放下筷子,说,不吃了,走,接着喝酒去。
我们去了春熙路上的酒吧,我不会喝酒,大多数时间是他自斟自饮。他掏出手机,向我展示他拍摄的旅途照片。一张丽江古城,一张玉龙雪山,第三张后面,全是酒吧舞女。绚丽的灯光打在舞女的脚背、腰臀或脊骨,角度考究,充满情欲。
他用手指戳我腰眼,说,是个好地方,让人不想离开。
我不理解,觉得哪里都一样。后来谈了女友,才逐渐明白。文江在各地旅游,经常传照片给我。女友啧啧称奇,她滑动屏幕,说,她们看起来都像大明星。最后,她总结道,你要是有他一半拍照水平就好了。
喝到一半,文江说,我爸又病了,找我拿钱。
他话赶话地问,你有她消息吗。
我摇摇头,说,钱在你手里。
文江叹口酒气,说,好歹他养过我,至于我妈,我早把她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