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同在财务科当会计的肖鑫砚刚30岁，却一点也没有年轻人的朝气，话不多，总是把眉头皱出个“川”字才小心翼翼地说，声音也绝对不浪费，仅让听讲话的人明白而已，三步以外的人休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然而，这位内敛的肖先生好像也没忘记帮助别人。比如，杂志社给我寄来了稿费单，总是他从传达室给我捎来。单位家属院来了一个拉平板车卖西瓜的，肖鑫砚把价钱砍到了极便宜，又一家一户地去敲门：“西瓜!便宜!我把价搞下来的!买不买?”
当然，助人的肖鑫砚也常提醒别人不要昧了他的功。同事的孩子倚着门啃西瓜，肖鑫砚就问：“甜吗?”
“甜!”
“知道为什么这么甜吗?”
“农民伯伯种得好!”
“爸爸妈妈为什么给家里买这么多西瓜呢?”
“因为我在家里乖!”
“爸爸妈妈没告诉你西瓜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没有!”
肖鑫砚额头上的“川”字有点红!
不过，肖鑫砚助人也只以做顺水人情或提供信息为限，你最好别向他借东西。你急着出门想用一下他的电动自行车，你借十次他九次会告诉你车没电了，还有一次他会说他马上要出去了。你一时钱不凑手向他借并告诉他明天就还，他会告诉你整钱零钱他都没带。说这些话时，肖鑫砚总是等火急火燎的人把请求讲完，才憋红了脸在额头上皱出个“川”字认真地回绝，让提出请求的人感受他爱莫能助的难处，不由得自生惭愧和尴尬……
一天下大雪，我们财务科几个离家远的就到家属院一位同事家蹭饭，肖鑫砚也一起去了。同事的妻子在厨房炒菜。“滋——”的一声油锅响过后，厨房里溢出一股浓郁的酱香。
“香!嫂子好手艺!”我们不约而同地夸道。
“炒的啥呀?”一位同事问。
“西瓜酱。”厨房里传出答声。
“哦。是夏天我介绍买的瓜晒的酱吧?那瓜，都说好!”这次肖鑫砚出奇地提高了嗓门，可厨房里却没再答话。肖鑫砚额头的“川”久久没有舒展开。
那天下午，我又在办公室对着报纸的彩票版虔诚地学习。我是位忠实的彩民，对大奖无比热爱。可能是大奖不知道我爱她，一直没让我拥抱她。肖鑫砚却为我的真诚感动了。他像奸细告密一样小声地对我讲：“我听说有人用电话号码下注中了奖，你也试试?不过，中不了奖可不能怨我啊……”看着他额头上的“川”字和做贼的样子，我觉得好笑。
不过，我还是按肖鑫砚的话做了。我花十块钱买了五注奖号，其中有一注还是他家的电话号码。正是这注号码中了大奖!扣除税款，我净得四百万!
这在我们单位成了爆炸性新闻!同事们嚷着要我请客，我自然乐意，当然也忘不了请肖鑫砚。可宴席上独独少了肖鑫砚。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来。他只是说那天有事，声音小得我似能听到又似乎听不到，额头的“川”字更深了……
半年后我调离了这家单位。一年后，我到这家原单位玩，得知肖鑫砚死了。
同事们说，我调走后，他们有时还议论我中大奖的事，肖鑫砚总会说：“他中奖那个号码，还是俺家的哩!”不知为什么，他爱上了喝闷酒。天天喝，餐餐喝，喝出了肝硬化……临死的时候还对我念念不忘：“他该来看我。他中奖的那个号码，还是俺家的哩……”闭眼时额头还皱着没舒展开。
肖鑫砚留下一个读小学的儿子，和我儿子同班。一天，我去学校接儿子，正好他的儿子在对我儿子讲：“你家中奖的号码，那还是俺家的哩!”
看着他儿子的神态，我觉得又一个肖鑫砚站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