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父亲带着韩宝军栖身在一间小平房,面积只有五六平米,是一户人家的储藏室改装的。房租便宜,每月十块钱。左右都有邻居,卖豆芽的、拾荒的、修鞋的、弹棉花的……都是在城里讨生活的外乡人,谁也不嫌谁寒碜。
韩宝军就近上了学,户口不在本地,每学期多收几十块借读费。父子俩的日子就这么一日千里过下去了。
熟惯了,邻居不免问,宝军,你妈呢,你妈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小小年纪的韩宝军头也不抬地说,我妈死了。父子俩对外口径一致,韩宝军没有母亲,母亲死了。真相当然不是这样,母亲不是死了,而是跟人跑了。据说,跟一个走村串户打家具的木匠跑了。这事对于男人来说,可谓奇耻大辱。父亲带着韩宝军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未尝不是想把头上的绿帽子摘干净。
如同每个做父亲的一样,父亲也希望韩宝军出类拔萃,学有所成,可韩宝军学习成绩一直是中等水平。中考时,差四分没考上高中。学校规定,差一分交五千,四分就是两万,韩宝军被这两万挡在校门外。父亲说,是你自己没考上,别怨我不让你念书。韩宝军想得开,对父亲说,就是考上了,我也不想念。即便日后考上大学,学费贵死了,我哪能念得起。父亲生气了,伤心地说,你要真能考上大学,我卖血也供你念。你连高中都没考上,还说风凉话。韩宝军不敢吱声了,他把书本全都装进编织袋,背到废品收购站,卖了八块钱。从此,彻底告别学校。
父亲希望儿子到国营煤矿上班,他拎了一箱牛奶上门找亲戚。亲戚曾是基建科科长,退休了。亲戚说,现在不比从前,招工只招子弟,你儿子没有本地户口,也不是职工子弟,想进煤矿上班,一个字——难。父亲不甘心,恳求亲戚想想办法。亲戚劝他,勉强招进来也是临时工,没什么保障,还都工作在井下一线。遇上效益不好,裁员,说不用你就不用了。孩子这么小,你愿意他受这罪?父亲认真想了想,是啊,如果只是临时工,何必非得当矿工呢。
眼看儿子招工无望,父亲便让韩宝军跟他一起学修自行车。可是,不知啥时候开始,骑自行车的越来越少了。有钱人买了私家车,没钱的乘公交车。公交线路四通八达,以前青州只有十几路公交车,现在倒好,排到五六十路了。为了谋生,父亲拓宽业务,买了台手动缝合机,无师自通学会了修鞋。韩宝军对父亲的营生没多大兴趣,不愿跟父亲蹲在马路边吸灰尘,而是自己找了份工作,应聘到一家酒楼打工。端盘子传菜,洗碗打杂。吃住有人管,平时不回家。究竟年纪小,没常性,经常跟着领班跳槽。倒也不怕没地方,饭馆酒店就像雨后春笋,今天东家开张,明天西家剪彩,总能找到干活的地方。但无论跳到哪里,还是端盘子传菜,洗碗打杂。零敲碎打,一晃,几年过去了,韩宝军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交了女朋友,名叫纪蓉蓉。
纪蓉蓉跟韩宝军在同一家餐馆打工,与韩宝军同岁。有一次,纪蓉蓉收拾餐具不小心,失手打碎一摞盘子,遭到领班恶骂。午后两点,顾客散了,轮到服务员吃午饭,纪蓉蓉却哭哭啼啼躲在卫生间不出来。下午,他们有几个小时休息时间。韩宝军看到纪蓉蓉一个人站在门外发呆,走过去说,你饿了吧,中午没见你吃东西。纪蓉蓉叹口气,活着真没意思。韩宝军说,瞧你,不就打碎几只盘子嘛,至于这样长吁短叹。纪蓉蓉说,五只盘子扣我二十块钱,扣钱也就罢了,凭什么那样骂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韩宝军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对旁人讲。
什么事?韩宝军的话果然勾起纪蓉蓉的好奇心。
韩宝军说,上个月清扫卫生,我把包间一只景德镇瓷瓶打碎了,谁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嘛。
纪蓉蓉惊讶地说,原来这事是你干的?
韩宝军点点头,我当时就把现场清理干净了,碎碴用报纸捆紧,隔窗扔出去老远。窗外是一家学校操场。
纪蓉蓉掩嘴笑道,你真狡猾,大家都以为瓶子是顾客顺手牵羊偷走了。以后可不敢这么干了,经理说要在包间装摄像头。
韩宝军满不在乎,早就说装,不是到现在也没装嘛。
韩宝军与纪蓉蓉分享了秘密,纪蓉蓉心情好许多。心情好了的纪蓉蓉嚷嚷肚子饿了,两个人一起去街角吃炒面皮。结账时,韩宝军抢先付了。从那以后,纪蓉蓉与韩宝军的关系就变得亲近了。没多久,出双入对,谈起了恋爱。